山河長歌7(3 / 3)

她真有誌氣,高考落榜後繼續複讀,攻讀音樂專業。有幾次,我到郊外閑轉,瞅見她苗條的身影,閃現在樹林裏,她在咿咿啊啊練嗓子。我迷離的目光,在她的麻花辮子上蕩了無數次秋千後,開始魂不守舍了。

其實,在學校時,我就注意到她了,我讀高三,她在高一。記得有一次,學校組織全校學生看電影,電影尚未開演,劇院裏吵吵嚷嚷的,我坐在靠後麵的座位上,正東張西望呢,目光突然就直了,定格在她清秀的眉眼間——她坐在前排,轉身和後麵的同學說著什麼話,一臉的笑容,一臉的燦爛!以後,出入校門,我時不時會看見她,人都走遠了,抓住她麻花辮子的眼神,還不肯溜下來。

幸運的是,父親調動了一次工作,成為她父親的同事,且我家與她家相鄰,同走一條小巷,共用一個水龍頭。

中午或下午,一聽到她洗衣時和別人的說話聲,或無意中瞅見她打水的身影,我就會裝模作樣地提上水桶,朝水龍頭走去。母親誇我變勤快了。

她唱的歌特別好聽。一天下午,大概是三四點吧,我正翻看一本書,忽聽有歌聲傳來,是《軍港之夜》。剛開始,我以為歌曲是從誰家的錄音機裏飄出的,但側耳細聽,原來是她在唱歌,標準的女中音:

“軍港之夜啊,靜悄悄,海浪把戰艦輕輕地搖……”

耳熟能詳的歌曲,經她一唱,咋那麼有味呢!我感覺,她的演唱水平,並不比蘇小明差。

我索性放下書,走出房屋,站在院裏閉目聆聽,仿佛,足下的大地變成溫柔起伏的海洋,自己幸福成戰艦上進入甜美夢鄉的水手……

我再也控製不住漲潮的情愫,悄悄解開理智的纜繩,讓感情的小舟起航,駛向她的海洋……

待業期間,我的青春歲月蒼白成一張白紙,輕飄飄的。為打發無聊時光,我甚至混在娃娃堆裏,和他們打撲克,玩彈球。玩彈球其實是一種“小賭”,玩法是這樣的:在距一麵牆4米的地方畫一條線,然後幾個人從牆根碰彈球,按彈球接近線的遠近排列名次,第一名先打,如果打不上別人的彈球,就輪到第二名打,依此類推,誰的彈球被打上,誰就得支付1角錢。娃娃中有一個是她弟弟,12歲,小家夥也長得眉清目秀,膚色白淨。一天,他來找我玩,我從抽屜裏抓出一把五光十色的玻璃彈球給了他,他高興極了,捧在手裏反複端詳、把玩,反複問:“真的全給我了?”

“當然。”我親昵地撫摩了一下他的頭,然後對他說:“你幫我辦一件事?”微笑裏藏著詭秘,我感到臉發燒。

“啥事?”他不經意地問道,繼續玩耍彈球。

“有件學習上的事,我想向你姐請教,可最近老碰不她,隻好寫到這封信裏了,想讓你轉交給她。”說著,我從床鋪下取出早已寫好的信——具體說,是一封言詞朦朧的求愛信,遞到他麵前。

“我當啥事呢,這好辦。”他拿上信,蹦跳著跑出去,裝在口袋裏的彈球嘩啦嘩啦響。

一連幾天,我神思恍惚,坐臥不寧。我慢慢地走出巷道,在巷道口呆立一會兒,又慢慢地走進巷道,但如此往返,張望的目光,總是瞅不見她婀娜的身影。莫非,她看到信生氣了?有意躲著我?我躺在床上,抱住腦袋,胡思亂想。

一天中午,水龍頭邊,有人洗菜,有人打水,弄出一片水聲,刷拉刷拉的,但盡管如此,我敏感的耳朵還是從水花四濺的響動裏,捕捉到她的說話聲,遂迅速提上水桶要去打水,但走到院門口又猶豫了,繼而返回,把水桶放下。我怕此刻彼此的目光相遇,會讓她難堪,白淨的臉頰泛起兩朵緋紅的雲。

當晚,月光明亮。大概是九點多鍾吧,我步態穩穩地從巷道裏往出走,經過兩家關閉的大門,要走過她家門口時,突然聽到她喚我的名字,聲音柔柔的,含點羞怯。我愣神的瞬間,隻見她從半開的門裏閃出來,將一封厚厚的信塞在我手裏,迅速退回關了門……

似乎全世界響徹了我的心跳聲。我感覺,那晚自己心裏的夜色,也被意味深長的月光衝淡……

我拉亮台燈,小心翼翼地拆開信封,取出折疊的信紙,但沒有馬上看,而是撐開信封,目光在裏麵搜索著,怕遺漏了什麼東西,比如照片。查看沒有照片後,我才莊重地展開信,眼睛立刻就被一行行娟秀的字跡粘住了。我一遍一遍讀著她的心聲,她的規勸,直到波湧浪翻的心情逐漸恢複平靜。

她在信中說:……像你這樣給我寫信的已有好幾個人,我都沒有理睬。我覺得,現在不適合談論這方麵問題。作為一名複讀學生,我要珍惜時間,任何事情都不能分我的心,我一定要考上大學,否則,我無顏麵對父母,你不知道,他們寄予了我多大的希望啊。你在信中寫的小詩挺好,說明你還有文采,你應該繼續複讀,或者參加成人自考,總之,你再不能貪玩了,不能自暴自棄了,這樣荒廢光陰是對青春、對生命的自殘……好了,信就寫到這裏,我該複習功課了,順便回贈你一首小詩,請不要見笑:

隻要你是一條清澈的小河,

就會有魚兒向你遊來;

隻要你是一棵生機勃勃的大樹,

就會有鳥兒飛到你身邊……

我的第一次朦朧戀情就這樣畫上句號,而我的心湖,依然有一圈圈漣漪泛起,沒有止息。是的,我有過失落,但我不怨她,也沒有理由怨她。相反,她的形象在我的心目中更加高大起來,我為自己能夠慧眼識珠而感到驕傲和自豪!她是一位多麼與眾不同、超凡脫俗的清純女子啊!

翌年,複讀兩年的她,終於圓了自己的夢——考上西北師大音樂係。聽到這個消息,我在內心裏向她獻上我的敬意和祝福!更加堅定了自學的信心。

後來,我聽說她大學畢業被分配到省城一所中學任教,不久就成了家。我呢,逐漸走上文學創作道路,10多年後加入甘肅省作家協會,並由於自己在當地有一定影響,被平涼日報社破例招聘為記者。

有人說,好女人是一所學校。這話我信。我能夠發展到今天這一步,與她當初的規勸、勉勵不無關係,她那牽引我目光的麻花辮子,代表青春和美的麻花辮子,一直在鞭策我向事業的高峰攀登。

霞,你在他鄉還好嗎?日子過得舒心嗎?我時常在心裏問候她,祝福她,記憶中時不時會浮現出她那兩條長長的、粗黑好看的麻花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