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睡不著，我索性和他聊了起來，聊得心情卻越發沉重了。我了解到，藥農幹的最重的農活就是在藥材地裏拔草。藥材地一般分布在山坡、窪地，東一片，西一塊。他們耗費一天時間，也不能把一塊地的草拔完。這裏海拔2300多米，高寒陰濕，各種雜草和藥材一同生長，爭奪地裏的養分，稍一偷懶，藥材苗就會被茂盛的雜草覆蓋，影響藥材的產值。所以，不管男人和女人，從春天種下藥材起，一年時間都會忙碌在地裏拔草。但拔草，還不能在涼爽的早晚進行，因為早晚露水多，拔出的草沒過多久又會把根紮進泥土裏長起來。隻能頂著烈日在中午拔草，這樣，被拔出來扔在地邊的草就會被曬死。
正聊著，突然從外麵傳來一陣陣“叮叮當當”的敲鑼聲和蒼涼的吆喊聲，這聲音在萬籟俱寂的深夜聽起來特別刺耳、驚心。我忙問，這麼晚了誰敲鑼幹啥？漢子笑著說，這是有人在攆野豬呢。今晚輪到他家值班了。他們這幾戶人家晚上輪流攆野豬。野豬害得他們沒辦法，經常來偷吃他們種植的洋芋、燕麥和藥材。夏季野豬正多呢，他們就加強了防備。
現在，他家裏就剩下他和媳婦兩人。他家種了七八畝木香、大黃、獨活、秦艽等藥材，一年藥材毛收入三四千元。和父親一樣，他對自己兩個孩子的教育非常重視，先是供兒子上了蘭州電力學校，兒子運氣不錯，臨畢業前，酒泉鋼鐵公司來學校招工，該公司在嘉峪關建了一個火力發電廠，急需技術人才。兒子以優異的成績被錄取，並被推薦到華北電力學院深造，兒子畢業後就在嘉峪關火力發電廠工作。去年女兒又很爭氣，考上了蘭州衛校。這時的他，盡管已債台高築，日子過得緊巴巴的，但在女兒上學問題上，他沒有猶豫過，毅然將女兒送出大山，送到學校。他多次在信中對女兒說，你要像你哥學習，多學知識，多學技術，為咱山裏人爭光。
第二天中午，我在山裏遊轉時，看到一位頭發花白的婦人在自家的藥材地裏拔草，她坐在一條加厚的蛇皮袋上，每拔完跟前的草就往前挪一下。四周群峰環繞，林濤聲聲，她顯得那樣孤寂！
登上一個山坡，我又看到了隆起在那位老人房後的一座墓塋，這就是埋他老伴的墳了。
生在山裏，長在山裏，死後埋在山裏，這就是老一輩藥農的最終歸宿，和山裏的草木沒有什麼兩樣。
值得欣慰的是，他們畢竟用一生的心血鋪出了一條通向山外的路，讓自己的子女踩著這條路，牽著他們期冀的目光，走向山外的世界，去為他們的家族，也為社會，書寫更加精彩的故事。
第二輯 山河行吟
秦地遊蹤
一
從遠古流來的潘溪依然清澈，它的水位被一座大壩抬高，薄薄一層水，從壩上淌下，懸掛一簾瀑布的壯觀。
壩下，溪水繞石流，沉在歲月河底的許多傳說浮出水麵，隨石賦以內容，怪異的形狀，是石頭的語言，似在講述《封神演義》裏的故事。
我看見，薑子牙拋在溪水中的一粒魚璜，經數千年歲月的喂養，已長成一塊兀立的巨石，遊客們花一元錢買一塊寫有“心願”的花色石頭向它投擲，據說這叫投石問路，問命運，問婚姻，問前程。
我看見，在薑太公釣魚台上，老薑的追星族們頭戴鬥笠，身披蓑衣，手持釣竿，模仿薑子牙垂釣的姿態，紛紛走進攝影師的鏡頭，為記憶的相冊留一張榮耀的紀念照片。
我不禁發出感歎：老薑啊，你真了不起，三千多年前，你用拴在釣線上的一枚直鉤，就能為周文王釣來周朝的江山，也為自己釣來一世功名；三千多年後的今天，盡管你已化成一尊塑像，被曆史安置在萬神殿中，但你的屁股暖過的一塊石頭，不僅沒有被時間的大浪衝走，反倒更加熠熠生輝，發揮著“釣餌”的作用，為當地釣來旅遊產業這條肥碩的大魚。
有人問：薑子牙用直鉤能釣魚嗎？
我說：他用了別人看不見的釣餌，它是以德和才的原料做成的。
二
石頭是溪流的障礙，大大小小石頭的阻攔，使溪流走的路變得坎坷、曲折起來。
但我看見，擠靠在一起的石頭，沒有把柔軟的溪流夾死；被石頭使了絆子的溪流，在石麵上打了一個滾迅速站起，又繼續呐喊著向前奔跑。
障礙變成了鞭策，阻力變成了動力，石頭們的每一次攔截和圍追，都會使溪流加快奔跑的速度，凝聚起更加強勁的活力，似乎它掀起的每一個浪濤，都充滿激情；飛濺的每一顆水珠，都具有子彈般的穿透力。
走出太白山，我看見路邊一條遠離石頭的小河，在沙子鋪成的綿軟河床上平靜地流淌，顯得那樣軟弱無力，最終沉寂成一潭發臭的死水，開不出一朵耀眼的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