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長歌10(3 / 3)

索道像一根蛛絲,上麵懸垂著許多移動的鐵盒子,遊客乘坐其上,從山腳抵達山頂,或從一座山峰到達另一座山峰。

登山的艱辛被省略了,同時也省略了許多可以用手觸摸的風景。

在太白山看到的積雪,還白在眼球上;層次分明的雲杉,還亭亭玉立在意識裏;飛瀑流泉演奏的一支水花迸濺的樂曲,依然縈回在耳邊……

——旅遊歸來,很長一段時間,我像牛一樣靜臥在回憶裏,把用眼睛“吃”到的山水進行“反芻”。

1.5公裏之外,帝王的屍骨早已化為塵土。

這些護衛秦朝的將士,依然排成整齊的隊形,堅守於戰壕裏,仿佛在等待一聲出征的號令。

時間卻等不及了,先是一點一點剝蝕了他們身上的彩繪,然後又慢慢地推倒他們。

在被歲月塵封的坑道裏,一定響過一陣又一陣陶片碎裂的聲音——這種沉悶卻尖銳的聲音,猶如刀光劍影中將士們在突圍時的呐喊,似要把無盡的漆黑的寂靜撕開一個缺口,讓尚還站立的秦俑逃出去。

但是,他們並沒有挪動腳步,哪怕粉身碎骨,也不離開陣地半步,也要將盔甲的殘片和戰友們骨頭的碎塊融在一起,像在戰場上一樣,死了,也要讓彼此的血流在一起,灌溉一個軍人的尊嚴。

時間畢竟太強大了,經過兩千多年的較量,最終,連碎裂的陶片也發不出一聲歎息,掩埋他們的土,加厚了一層又一層。

銅車馬布滿斑斑鏽跡,那是被時間抽打出的鞭痕嗎?

是的,時間才是它真正的馭手,它駕馭這輛銅質馬車,把一個帝王送進墳墓後,沿著那條叫曆史的大道,晝夜不停地飛奔。

它駛過之處,許多宮殿倒塌,一個個朝代退回史冊,美女使用過的銅鏡變成文物,將士用來建立功勳的寶劍被擺進博物館。

現在,這輛馬車穿越兩千多年歲月的風雨,又向我們駛來。

你感到恐懼了嗎?

你要躲開它嗎?

告訴你,我們誰都無法逃避。

從我們出生那一刻起,就已經坐在這輛馬車上。

而時間揮舞的皮鞭,從沒有停止甩響!

最終,時間會把我們從車上一一卸下,變成一尊尊徒有人形的空殼——陶俑,破碎在泥土裏。

清澈。溫熱。汩汩地流。

那跌宕的節奏,應和了《霓裳羽衣舞》的旋律,浸亮華清池宮苑裏一地的月光。

晶瑩的水珠,從李隆基溫柔的指縫滑落,從他像欲望一樣鬆綁的長長的發梢滑落。

晶瑩的水珠,從楊玉環白皙的肌體上起伏著滑落,從她被愛情潤紅的臉頰上滑落。

君王和貴妃的歡愛,一晚又一晚在溫泉裏浸泡,他們猶如一對戀愛的魚兒,在開滿花瓣的水裏,追逐,嬉戲,相互纏繞,不時濺起興奮的水花,璀璨了彼此纏綿的時光。

怎奈,安祿山從範陽點燃一把大火,燒至唐朝的城門。

熊熊火光,映紅月色如血。

驚恐的魚兒,跳上岸,踏上流亡之路。

顛沛中,那在楊玉環的記憶裏蕩起漣漪的溫情,逐漸冷卻。

蔓延的火勢步步追逼。

現實燙成一口鐵鍋。

鍋裏,奔走著一群驚叫的螞蟻。

局麵失控。“蟻王”的權杖,失去往日的威嚴,成為一根用來保命的稻草,被他緊緊地抓在手裏,抖若篩糠。

當所有責難的矛頭指向楊玉環,李隆基卻無力將她的美麗和溫柔摟在懷裏,嗬護起來。

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在馬嵬坡廟堂前的一棵樹上,自己寵愛的妃子,以一條白綾過早地為其一生打上沉重的句號。當她的心髒行將停跳那一刻,是否才真正明白“伴君如伴虎”的含義?

白居易用文字建造了一座墓碑,名曰《長恨歌》。

驪山,依舊以蔥蘢的姿態,接受時間的雕琢。

華清池雕梁畫棟,輝煌如昨。

隻是,如今已人去殿空,宛如空寂的舞台,由時間織滿了蛛網。

幹涸的貴妃池,深陷成曆史老人的眼眶,蓄滿憂思。

現代聲色光影,塗亮華清池的夜晚。

在一池水麵搭起的舞台上,一群演員身著唐裝,把一代帝王和妃子的愛情悲劇演繹。

從水聲裏,我依稀聽見那個美麗女子的哭泣。

這是多麼意味深長的呈現啊。

這是多麼深刻的昭示啊。

這是奇跡中的奇跡,讓途經這裏的朝代,得到大地乳汁的喂養。

古老的水井,澆灌秦地百姓日子的水井,它的深度就是曆史的深度嗎?

那些更迭的朝代,隻不過是一隻隻沉沉浮浮的水桶呀,能在井口懸垂多久?

你看,在 1.5公裏之外,就是秦始皇的陵墓,他的屍骨早已化為塵土。

你看,這些隊列整齊的秦俑,代表著帝王的野心,企圖把江山永恒地統治,最終它們還是被嚴酷的時間一一敲碎,成為曆史的碎片,供遊人觀瞻。

小小的井口,歲月卻無法封住。

由水井滋養過的秦人,在這片土地上代代繁衍,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