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被草色染綠的夏天
一冬的沉默。
一冬的忍耐。
即便當日曆被時光的手指翻到四月,也依然懷抱殘雪難以突圍荒蕪的——草,在夏季,突然就以不可阻擋之勢,將碧翠的波濤,漲滿山山峁峁,溝溝壑壑。
看,每一座山塬隆起的高高低低大起大落的曲線,全是草演奏的綠色的旋律!
這是多麼徹底的占領!
這又是多麼博大的愛,大地母親的每一寸肌膚,都被草們在親昵地撫慰,熱烈地親吻。
穿行於草葉間的風也變得溫柔了,也被染綠了,與蝴蝶和蜜蜂一起,在翩翩起舞,在輕盈地飛翔。
在漫山遍野的草色之上,是天空遼闊的藍,是雲絮如雪的白,這三種色調,相互補充,相互映襯,在天地間構成一幅油畫,讓我在這裏看到的夏天,美得純淨,美得壯觀!
三、神峪
是四麵環山的神峪。
是草木茂盛的神峪。
四元錢的車程不算遠,卻讓我嗅到遠古的氣息。
天藍在山上。
雲白在天上。
山上的麥子、酸棗刺、柳樹和桃樹,還是按照古代的模樣生長。
色彩繽紛的野花開滿山坡,山路蜿蜒,綿密的青草親吻著我的足踝,隻走了幾步,我的心就被山野滴翠的寧靜浸濕。
多麼親切的感覺!
遙想在古代,我們的先人也就如此荷犁吆牛走向山裏一塊塊農田。
如今,先人們沉睡於地下。
後裔們繼續背著日頭,在層層梯田躬耕。
因了他們的勞作,我對足下山塬哺育的每一個生靈都深懷敬意。
四、古堡
是《華亭縣誌》漏記的一段曆史,被歲月風幹於三鄉山之巔。
遺留的一段殘垣比老人的牙床更要荒蕪。
苜蓿花開成淤血的顏色,使我對古堡的追憶裏閃出刀光劍影。
對於神峪,這是扼守一方安寧的惟一關卡。
一麵土做的盾牌,抵擋著飛來的箭矢。
仁厚的黃土,不知收留了多少無名的忠魂。
風吹樹葉響,仿佛時間在翻動曆史的書頁。
一聲現實的鳥叫,把我放飛的思緒拽回。
被泥土掩埋的半截門洞,猶如一隻眼睛,在好奇地眺望著山下往來的車輛和一列飛奔的火車。
神峪,擁有了追趕幸福生活的速度。
靜謐的村莊沉浸於一樹樹桃花、杏花的絢麗,忙碌的蜜蜂,在釀造著甜蜜的憧憬。
而自從卸下古堡這個沉重的包袱,山塬就舒展了腰身,它托舉的每一朵野花,都綻露出春天最迷人的微笑。
五、黑河
初次聽到“黑河”這個名字,我以為它會像流經煤城的河水一樣黑稠如墨。
當我見到這一條舞動於田疇的小河,卻不禁驚訝於它的清澈。
它像個怕見生人的山裏小姑娘,打量我的眼神含著羞怯。
莊稼健康地生長。
花草旺盛地繁衍。
腰肢婀娜的垂柳,對鏡梳理著柔軟的長辮。
在河邊飲水撒歡的牛羊,它們哞哞的叫聲表達出孩子對母親的親昵。
黑河,大地呈現的仁慈和愛。
六、萬佛寺·清真寺
神峪敞開的懷抱,多麼安祥、溫暖。
不同的宗教信仰,都能在黃土裏落地生根。
百年萬佛寺建在路邊。
百年清真寺聳立於山腰。
它們像兩棵樹,在各自的地盤生長,卻繁衍著相同的引人向善的綠蔭,庇護著神峪的萬千生靈。
閃爍的佛燈和那一彎月牙,交相輝映,一片明亮的光輝,鋪在芸芸眾生跋涉的路上。
明燈在上,鬼魅不敢靠近。
神峪人丈量光陰的腳步,多麼輕快、堅定。
七、車場溝水庫
車場溝,關山的一條皺紋。
宋代打造戰車的痕跡,早已被茂密的草木覆蓋。
劍拔弩張的氣氛,也隨曆史中的最後一縷硝煙,飄進史書。
從關山腹地流出的一條小河,蓄一泓泛起波紋的清澈,陪伴著靜謐的山村。
隔著山影浮動的水庫,我看到的關山,峰巒疊翠,曲線柔美。
我聽到的鳥鳴,如露珠,閃爍在林中、灌木裏,聲聲悅耳潤心。
我看到的遍地野花,笑得燦爛,散發著清醇的香氣。
我聽到的狗吠,親切似久違的鄉音。
我嗅到的牛糞味,勾起我對於故鄉的記憶。
掬一捧清冽的水暢飲——
從此,我的生命中就飄滿花香鳥語,響徹關山湧動翠色的水聲……
八、仍然是過客
我走向一頭小花牛,小花牛被嚇跑了。
我路過一戶村舍,拴在門口的大白狗向我狂吠。
使我這個過客身份,被暴露無遺。
我很羞愧,為尋訪大自然的美,卻把山村的靜謐驚擾。
我趕忙繞過一道籬笆,躲進山裏。
九、那些牛
那些牛,花牛,黃牛,散布在河邊,山坡,田畔。
它們打量我的眼神很慈祥,是老奶奶的眼神,是老大爺的眼神。
牛啊,它們在這片土地上苦苦地耕耘,皺紋一樣深的犁溝裏,長出滋養山民的糧食。
而它們喝的,是不會被標價的山泉。
是滿山窪叢生的野草。
牛啊,我愛你們,就像愛足下的大地,就像愛這裏的一草一木,每一朵綻放的野花。
我愛你們!
我希望——
你們能夠一直活到老,慢慢老死,不要被災禍或疾病過早地奪去生存的權利。
不要,不要被牛販子販賣到城市,變成城裏人火鍋中或盤中的食物。
你們如此敦厚善良,應該有一個好歸宿。
十、蛇花
粉色。
一枚圖釘大小,空心花莖。
花的形狀,酷似一位秀發輕揚,足尖點地,穿著荷葉裙正在跳芭蕾舞的少女。
如此嬌豔的花兒,山裏孩子見到它,總要躲開。
據說,誰要是折了此花,會有蛇出現......
哦,美麗的花兒,你用如此恐怖的名字和同樣恐怖的故事保護自己——我看到了你藏在微笑背後的怕被傷害的酸楚與無奈……
十一、寫意關山
層林盡染的色彩褪盡。
像我青春斑斕的畫卷,被時間卷起,帶走。
關山,陷入巨大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