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種是夏季的第三個節氣,也是二十四節氣中農事最忙的節氣,早春播種在麥地裏的小麥此時已經成熟,需要搶收歸倉,夏播作物又得趁著這個時節充足的雨水種到田地裏去,農民們在此時期趕早摸晚,幾乎是風雨無阻地泡在田裏。

到了芒種也就到了梅雨天。皖南的梅雨天差不多有一個多月的時間,那雨似一個纏綿多愁的人,整日飄著。太陽則像個行蹤不定的浪子,忽而從雲隙裏瀉下一片晴光,忽而從雨縫中拋下幾縷金芒,朗照的晴天極少。

農夫們早晨出門時,除了在腰裏係把鐮刀、肩上扛把鋤頭,蓑衣和笠帽也是必不可少的。蓑衣斜披在肩,笠帽戴在頭頂,足踏草鞋行走於開滿牽牛花的小徑上,隔著雨霧遠看,真有幾分鄉村寫意的畫麵感。

笠帽也叫鬥笠,是用竹篾和箬葉組合在一起編成的。箬葉就是用來裹粽子的葉子,形狀與質地酷似竹葉,但比竹葉大了好多倍。端午前後摘的箬葉最好,又厚實又油潤,那箬葉有一股子清幽的香,細綿悠長,仿佛整個山林的氣息都在葉子裏儲藏著。

把摘來的箬葉攤平放在通風的地方晾幹,待用。取一根冬天砍下的竹子,剖成竹片和篾絲。竹片攔腰掰彎,搭成米字形的帽頂框架;篾絲沿著框架的經緯編成笠帽殼。兩張同樣大小的笠帽殼疊在一起,中間勻勻地夾幾層箬葉,再用篾絲鎖邊,帽頂內部襯上細篾編的帽圈,兩邊對稱鏤兩個帽眼,係上細麻繩或粗布條,講究的人還會在帽頂上刷一層桐油——一頂笠帽差不多就算完工了。

笠帽有尖頂的,也有圓頂的,帽簷則無一例外的平闊寬大,戴在頭上卻並不覺得重,戴的時間長了甚至感覺不到笠帽的存在。隻有雨下得大起來,在帽頂上敲出啪啦啪啦的聲響時,笠帽在頭頂的存在感才變得立體起來。

梅雨天裏,孩子們上學也是要戴上笠帽才能出門的。母親將笠帽扣在孩子頭上,帽繩在頸下挽一個鬆鬆的結,嘴裏半叮囑半威脅地說道:路上可不許踩水,不許打架,把笠帽弄壞了回來仔細你的皮。孩子嘴裏應著,可一到路上就把母親的話丟腦後了。十幾個頂著笠帽的孩子像下了水的小鴨子,在雨地裏瘋跑著,故意往水坑裏亂踩一氣,靴子上的水都濺到臉上了,推推搡搡中不知道誰先動了手,很快就扭成一團,笠帽也從頭上滾下來。等到了學校,孩子身上已濕透了,笠帽也破洞百出。

放學的時候,一路上又是打打殺殺。直到進家門前孩子才突然想起母親的話,趕緊把笠帽拿在手裏,藏在身後,可是那麼大的東西怎麼藏得住呢,一進門就被眼尖的母親看個分明。母親也不說話,從灶邊撿起一根細竹絲,對著孩子的腿抽下去,腿上立馬長出一排細長的紅血印子。

笠帽戴在新過門的小婦人頭上是最耐看的。小婦人的身段美,衣服穿得又講究,笠帽後麵拖下來的麻花辮子簡直有手腕那麼粗,係著紅繩子的辮梢在腰上甩來甩去,看得人心裏一顫一顫的。火辣辣的太陽底下,小婦人戴著新笠帽,一手挽著食盒,一手提著竹茶筒,往田裏送飯送茶,像是怕人看到了臉,頭低垂著,前麵的帽簷也壓得很低。等走到田埂,冷不防突然跑來一陣風,開玩笑似的將小婦人的笠帽掀了起來,在空中畫了一個漂亮的拋物線,然後丟到水田裏去了,把田裏正在談情說愛的青蛙驚得四處亂跳。小婦人站在田埂上,看那笠帽被風摘走,追又不是,不追又不是,麻花辮子都急散了。

笠帽的命運似乎和水田是分不開的,它最後的主人就是水田裏的稻草人。稻草人一手拿著破掃把,一手拿著破蒲扇,身上或披著舊蓑衣,或套著不知哪裏撿來的舊褂子,一頂曆盡風雨的笠帽頂在頭上,看起來竟也有幾分神秘和威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