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出“煤油燈”三個字,就像說出一個童年夥伴的名字,懷舊的情緒水霧般彌漫上來。
三十多年前,母親的書桌上就有一盞煤油燈——玻璃燈座,玻璃燈罩,燈頭是黃銅的,取一張白紙,對折,在中間剪開一個半圓套在燈罩上,就是簡易的燈帽了。母親隻在夜晚伏案時給煤油燈戴上燈帽,將昏黃的燈光聚攏在身邊。
母親是鄉村教師,每晚會在書桌前坐到夜深。母親的書桌其實就是一張雜木的課桌,沒有抽屜,桌麵上除了煤油燈還有一隻圓臉鬧鍾,一本翻舊了的《新華字典》,一支黑鋼筆,一瓶紅墨水,和兩摞山一樣高的作業本。
母親的煤油燈也並不總是待在桌子上,天擦黑的時候,煤油燈要在灶台上擺一陣子,母親的影子在恍惚的光裏移來移去,一會兒長,一會兒短。
最喜歡看煤油燈裏的那一朵火焰,安靜地燃燒著,散發著柔和的光暈,盯著看久了,就覺得火焰中間有一個小小的精靈——一個會唱歌也會講故事的精靈——迷人的夜精靈。
母親隔幾天就將燈罩取下來,用水清洗,再用棉布擦幹,母親裹著棉布的手指輕輕轉動時,玻璃罩子會發出古怪的、滑溜的聲音。
這段關於煤油
燈的文字是2009年歲末寫的,寫在一本棕皮筆記本上。
生於70年代和此前的人大概都有煤油燈情結吧?那時雖已有了電燈,停電卻是經常的事,特別是盛夏雷雨頻頻的日子,老天打一個閃就把電給掐斷了,整個村子迅速遁入黑夜的盲井。
好在那個年代的人對電還沒有依賴,停電這樣的事不會讓人們的生活陷入恐慌。當橘黃的電燈黯滅時,做母親的會放下手中的針線,讓正在寫作業的孩子們不要亂動,自己則摸著黑,到廚房的灶洞裏找到火柴盒,再摸黑走到堂前,“吱啦”,劃亮一根火柴,把擱在壁桌上的自製煤油燈點亮。
點亮了的煤油燈被母親用一隻手擎著,另一隻手護住左右躲閃的火焰,送到孩子們麵前。自製的煤油燈是簡易的,沒有玻璃燈罩,小小的風吹過來就能把火焰熄滅。有玻璃燈罩的煤油燈在那個年代算得上奢侈品了,隻有條件好一些的人家和新婚夫婦的房間裏會有。新婚夫婦房間裏的煤油燈是成對的,擺在紅漆的四方桌上,燈罩用絲棉擦得透亮,細長的頸上套著紅紙剪成的喜字。
煤油燈是新娘的陪嫁物,新娘進門之時,會有兩個童子捧著這對煤油燈在前麵引路,別的嫁妝跟隨其後。煤油燈有興旺紅火的意思,亮堂堂地擺在新房裏也頗有裝飾的美感。
是從什麼時候煤油燈退出民間生活的呢?是它不再能體麵地進入嫁妝行列的時候吧?80年代,款式新穎的台燈取代了有玻璃罩的煤油燈,之後,更高端的電器又取代了台燈。
時代的變遷有時需要經曆很漫長的歲月,有時隻是一轉眼。煤油燈的消失就像一個時代的終結符。
一種素樸而古老的生活方式在煤油燈退出時代之後,也日漸離我們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