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盒就是果盒,是過年或家裏辦喜事時請出來裝糕點的器皿。
年歲久遠一些的桌盒有藤編的,朱漆紅木的,粉彩瓷和青花瓷的。我小時候看見的桌盒大多已是鋼化塑料所製了,桌盒裏麵通常有七個格子,也有五個格子的桌盒,中間的格子是四方的,邊上一圈格子為菱形。盒蓋微凸,描著丹鳳朝凰或喜鵲登枝,嵌金鑲紅煞是喜氣。
在中國傳統的禮儀文化中,桌盒如茶具一樣,是擺在台麵上的角色中必不可少的一個。大年三十的晚上,吃過年夜飯,大人在廚房裏忙著收拾碗筷,接著準備好大年初一待客的食物,再找出一對久已不用的油燈擦洗,添燈芯、加煤油——油燈是年三十的夜裏要點的守歲燈,堂前的壁桌上擱一盞,廚房的灶台上擱一盞。哥哥放下碗筷就摸了幾掛小鞭炮溜出去了,場院裏不停響著的啪啪聲就是他和鄰家男孩點的。我不敢放鞭炮,看都不敢看,遠遠站著還要捂上耳朵。這個時候我最喜歡做的事就是裝桌盒。
桌盒閑置在櫥櫃的角落裏已經很久了,如同被光陰遺忘的一枚硬幣。然而每年臘冬最後一天的某個特別時刻,會有一個孩子想到它,伸出熱乎乎的小手,在櫥櫃眾多的雜物裏搜尋它,把它搬移出來,讓它置身於一個充滿了人間煙火氣息的世界。
桌盒若是有感知的話,一定會覺察這雙小手比上次搬出它時又長大了些,力氣也明顯地大了一些。這雙手會揭開它的盒蓋,用一塊幹淨的毛巾擦拭每一個格子,就像一種儀式,細致周到,柔軟的指尖上跳動著歡喜的韻律。
桌盒擦好了,接下來的事就是把糕餅筒打開,把盒裏的每一個格子裝滿。
裝桌盒這件事讓我小小的支配欲得到很大的滿足,也因此覺得幸福。那四四方方穿著大紅衣服的頂市酥是桌盒裏的主角,得把它放在中間的格子裏,要放六包;萬字糕是萬事如意的意思,桌盒裏是一定要放的,盡管它並不是我最愛吃的糕點;我最愛吃的是琥珀蜜棗,又甜又糯(先吃一顆再說吧);芝麻花生糖和凍米糖是父親做的,把芝麻、花生和凍米炒熟,再熬麥芽糖的糖稀,糖稀熬成金黃色、濃稠如漿時,倒入凍米或花生、芝麻,攪拌勻了,倒在刀板上凝固,用刀麵拍平,冷卻一下再切成長條、切成片;明心糖是裝在一個四方長紙盒子裏的,要把紙盒子拆開才能取出糖條——拆紙盒子這件事也是我喜歡幹的,就像解謎語一樣令人興奮;徽墨酥真的很像墨錠啊,據說吃了以後會長學問,那麼,要不要吃一塊呢?桌盒裝滿了,我的肚子也裝滿了,蓋上盒蓋,把桌盒端到堂前的八仙桌上。桌盒擺到八仙桌上以後才像是過年的樣子了,明天一早就會有拜年的客人來家裏,到時得請客人坐,揭開桌盒蓋說吃糖吃糖,拜年的人會客氣地推辭,主人就取出一包頂市酥來,把紅紙包一層層解開,捧到客人麵前。
桌盒擺到八仙桌上以後大人就不允許孩子再碰它了,到親戚家做客也是這樣,要想吃糖果糕點得由大人拿了遞過來,這是規矩。我是個守規矩的孩子——在大人麵前,而隻要一背開大人,我就趴到桌上把盒裏的東西塞滿口袋。
過了正月半,桌盒裏的格子差不多就空掉了,也不用再添滿,該來家裏拜年的客人都已來過。我負責吃完桌盒裏剩下的最後一顆蜜棗,擦洗和收拾的事就由母親去做吧。桌盒重又回到櫥櫃的角落,年也就算是過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