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喜歡一部片子,是因為喜歡電影裏的風光,以及風光裏暗藏的那種無法言喻的東西讓人心動。比如說《印度支那》這部老電影,最能打動我的是電影裏越南的風光,海的韻味,宏偉漂亮的古殿深宅,熱帶沼澤濕氣裏一叢繽紛的異花仙草,翠綠無垠的田野,還有稻香萬裏,瓜果搖紅。這一切都有著一種童話般的自然以及緩慢的詩意。當然,那本關於越南的杜拉斯的小說《情人》更是有著一種童話般的雋永。當時,杜拉斯還是一個妖冶的小魔女,歲月蹉跎,百變成精,到了後來,小魔女已成為乖戾的老巫婆了,然而老巫婆難以忘懷的還是自己的青澀歲月。在那部小說的開頭,老巫婆喃喃自語:我已經老了,有一天,在一處公共場所的大廳裏,有一個男人向我走來。他主動介紹自己,他對我說:“我認識你,永遠記得你。那時候,你還很年輕,人人都說你美,現在,我是特地來告訴你,對我來說,我覺得現在你比年輕的時候更美,那時你是年輕女人,與你那時的麵貌相比,我更愛你現在備受摧殘的麵容。”
杜拉斯的《情人》洋溢著一種低沉而迂回的緬懷和質疑,但卻有著童話般的明亮和溫潤。不完全是杜拉斯的《情人》,在我看來,一切高妙的藝術似乎都有著童話的性質,它總是以一種單純和明麗,擊中你內心中最柔軟的地方,然後在那片最柔軟的地方埋藏著種子。終於有一天,你自己都想不到,那裏會出人意料地開出花來,映出一點別樣的紅招搖你的人生。
1997年我曾經匆匆地在越南的老街市走了一圈。那是一個悶熱的中午,街上幾乎沒有行人,我隻是在市中心的鐵鎖橋上碰到幾個穿著鮮豔的越南女子,看著我低眉淺笑。後來我在老街的免稅商店裏買了一瓶綠顏色的法國香水,然後又匆匆地回到紅河。我的感覺就如同來到一個陌生的南方小鎮。後來人們問及我對越南的印象,我說那哪能算印象,就如同在熱烘烘的正午所做的一個夢,夢尚未開始,就已經結束了。有關越南的精髓,應該在海邊的西貢吧,因為杜拉斯在西貢,《印度支那》在西貢,還有那部好萊塢的《獵鹿人》也是在西貢,而越南名導陳英雄的電影,也是在西貢。
有關讓·雅克·阿諾的《情人》的電影我是不想提了,提起它,就想起扇葉轉動的黑色的房間,從老屋子木縫射進的光線中可以看見灰塵在跳著舞,電影拍的是一種躁動,青春的躁動以及情欲的躁動。還有《獵鹿人》、《現代啟示錄》、《野戰排》以及《全金屬結構》,那都是戰爭,庫布裏克的金屬概念以及奧列弗·斯通們眼中的黑洞概念,那也是一種躁動,戰爭的躁動以及獸性的躁動。
越南的精髓應該是寧靜的,就像陳英雄早期的那些電影,比如《青木瓜之味》、《夏天的滋味》,那裏麵真的有一種童話般的晶瑩和剔透,精致而靜謐,閑適而安穩,在靜中,所有簡單和純樸悄悄地生長,靈秀和柔嫩也發芽滋生。這樣都是童話的神韻,就是些青枝綠葉,花紅藕白。而陳英雄後來所拍的《三輪車夫》,我並不喜歡,原先的簡單和良善沒有了,滿大街都是困惑和雜亂,對於世界粗暴的攻擊,還有黑幫詩人故作姿態的流鼻血。
當然,還有一種東西並不是童話,但我更願意將它當做童話看待。就如那部法國電影《印度支那》。這部曾獲得1993年63屆奧斯卡的最佳外語片,有著一種詩意和明亮讓人怦然心動。在電影中,雜花的老樹叢中是一幢幢紅瓦白牆的殖民時代的小洋房,鋼琴的絮語天天飄過綠影,飄過矮牆,飄過海邊的庭園,炎熱的午後,天花板上的吊扇開得多大都去不了逼人的暑氣。一切都是在百葉窗內外發生的故事。這當然是殖民者心中有關東方的一個夢,但我更願意看做是一個廣泛意義上的童話。相比於德納芙飾演的典雅而高傲的法國女子,那個越南女子更是有著東方女性所具有的一種賢淑而成熟的媚態,一種低眉順眼的淺淺微笑,安靜的眼神偶爾也有著粼粼波光。而樊尚·佩雷斯的出現總是讓人眼睛一亮,這個美極了的男人就像是熱帶早晨的太陽,也是童話中的王子。在童話中,王子不需用劍,隻要用眼神和愛情,就可以擊潰一切邪惡。
這樣的電影也許是悲愴和沉重的,但在我的眼中,它卻一派澄澈的光澤,隻是暗藏憐惜和疼痛。也許童話就是這樣一種東西,不是取決於題材,而決定於你是否有著童話的心境。譬如,你敢不敢將你的人生當做一則美麗的童話,而不管它乏味也好,坎坷也好,純粹看做一道美麗的風景?
杜拉斯所說的“我愛你備受摧殘的容顏”,也可以用來形容越南吧,一麵破碎的鏡子,仍是可以放射炫人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