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自己的靈魂(1 / 1)

一直挺喜歡伊朗電影的。看阿巴斯·基亞羅斯塔米《橄欖樹下的愛情》和馬基德·麥吉迪的《小鞋子》是好幾年以前的事了,那種緩慢的節奏和不斷重複的對白雖然簡單至極,但至今難以忘懷。想起來真是奇怪,這麼些年來不知看過多少離奇的動作片懸疑片,情節曲折,武打火爆,特技高超,但看了以後大都忘得幹幹淨淨了,或者就是糾纏在一起分不清彼此。相反,簡單得不能再簡單、平淡得不能再平淡的伊朗電影卻清晰地像刀刻一樣鐫在我的記憶裏。

喜歡伊朗電影,但有時卻是很怕直接麵對。尤其是在忙忙亂亂之後,好像都找不到自己的心,所以更是無法耐下性子來麵對那種直白和簡單的真實。思維混亂和麻木的時候,就渴望一種類似好萊塢大片似的東西攪動一下才舒坦。但攪動過後接下來是更大程度的煩躁。就如同吸毒,不斷地加量,又加量,最後我們反而在這種刺激中迷失了自己。

這幾天天氣晴好,突然就有了看伊朗電影的欲望。於是將櫥中買了很久卻一直未看的幾部伊朗電影一股腦兒地找出來,有《生生長流》,有《風中的玻璃》,有《女人三部曲》等。在完整的兩天時間裏,我一直沐浴在一種單純的古風中,緩慢而靜穆。這種感覺,就如同乘坐在古樸的牛車上,觀看著兩邊不太美麗的景致,聽著木軸在吱呀呀地轉動,歲月如炊煙一樣緩緩升空。這樣的情景乏味而平淡,但偶爾路邊有一兩朵還算絢麗的野花,跳出來,在你眼前一亮。在這樣單調的旅程中,你會感到平靜,感覺到生活的質樸以及欲望的簡單。但靈魂如風,在簡單的生活中我們可以感覺到一種清晰的力量無所不在。

這樣緩慢的節奏最初讓人感到無所適從。在這個世界無時無刻不在比拚著速度的時候,似乎隻有伊朗電影在蔑視著速度的存在,他們一如既往地按照一種本來的節奏緩緩運行,享受著慢節奏帶來的平淡的喜悅,讓我們在慢節奏中回歸到生活的源頭。我認為伊朗電影更像是電影河流中的逆行者,以逆行獲得舒緩,讓我們溯流而上,感受源頭之水的清澈。

我起初一直感到困惑的是,為什麼在伊朗電影中,竟有相當的比例在說著兒童的故事。後來我明白了,隻有兒童,才會以一種簡單的方式去體味這個世界。而阿巴斯們正是想以兒童的故事,讓我們回憶起我們曾經有過的光陰,關注我們早已忘卻麻木或者一笑了之的問題,提醒我們真理的單純和簡單,重新品味簡單的可貴和凝重。

當然,伊朗電影值得我們尊重的還有那一份麵對苦難的沉靜,不是麻木,而是頑強。就像小草堅韌地從逼仄的岩石縫裏鑽出來。我一直認為,就人類與這個深不可測的世界的關係而言,光榮是虛假的,征服是虛假的,痛苦是虛假的……連快樂也是一種故作姿態,隻有沉靜,才是一種本質的真實。

電影《生生長流》中,主人公來到大地震後的災區,他問一個正在架設電視天線想看世界杯足球賽的山區農民:在這場大地震之後,你還有心情去看世界杯足球賽嗎?那個農民的回答卻是:說實話,在地震中,我的妹妹和三個外甥都死了。但世界杯四年才舉行一次嗬!

這種對待生活和命運的沉靜,算是人類生生長流的根本吧!

前幾日中央電視台播放意大利大導演安東尼奧尼的那部享譽世界的《雲上的日子》,雖然我已看過兩遍,也擁有這部片子的DVD,但我還是認真無比地又複習了一遍。安東尼奧尼是一個極具東方智慧的導演。在第三個故事中,我又聆聽到了劇中人在講述那個富有東方智慧的寓言:在墨西哥,一個人要遷到山頂,請了當地人搬行李。走了一會,當地人停下來休息了。這個人怎麼也叫不動他們。過了一會,當地人又上路了。過了一會又停下。這個人感到很奇怪,便問當地人:你們為什麼總是要停下呢?當地人回答說:我們走得太快了,靈魂跟不上來,我們要歇一下,等靈魂上來。

也許伊朗電影所表達的是同樣的意思吧,我們在現實世界裏跑得太快了,自己的靈魂在後麵,跟不上來了。阿巴斯們就是讓我們歇下來,等自己的靈魂跟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