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瑞米·艾洛美長著一副神經質的麵孔,這樣的麵孔在好萊塢並不多見,比較著名的隻有馬龍·白蘭度,還有安東尼·霍普金斯。這種麵孔一般都是天才與魔鬼的混合體,因為他們往往過於敏感,神情緊張,內心陰鷙而執著,他們一般不屑於與別人對話,他們在更大程度上隻願意跟自己的內心對話。
艾洛美的電影留給別人的印象都很深,比較有名的是1997年在那部納博科夫原著的電影《洛麗塔》(又譯《一樹梨花壓海棠》)中飾演那個著名的中年男子,他在一種極端的偏執中愛上了14歲的洛麗塔,愛得自私而病態,然後又在一種共同毀滅的欲望中殺掉了洛麗塔。給人印象極深的是艾洛美殺人後獨自駕車在霧靄中失魂落魄地繞圈,周圍的草地一片無比平靜的綠色,這恰好反襯了一種人性邊緣剃刀般的凶險。
與庫布裏克在60年代所拍的那部著名的《洛麗塔》相比,我認為1997年版的《洛麗塔》似乎要遜色一些,尤其是女主角,少了那份天生的邪氣,那是一種純潔、欲望和不羈夾雜著的氣質。但,艾洛美的表演,卻是毫不遜色的,他能將中年男人的愛欲和瘋狂表達得相當妥帖,這樣的對角色的理解,當然是一種天才的接近方式。
接著說比諾什了。朱麗葉·比諾什一直是我最喜歡的女演員之一。喜歡她,是因為她的戲路寬廣,她在《新橋戀人》、《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藍》、《英國病人》等電影中的演出都是無與倫比的。比諾什似乎是這樣一種演員,她可以一直進入到別人的內心,在內心中完成角色與自己的一種幻變,然後,她就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連眼神都是別人的,靈魂也是別人的。
比諾什的每一部電影都可以稱得上是經典,當然,最好的,還是基耶洛夫斯基的《藍》,《藍》成為藝術電影的高峰,與比諾什極具個性色彩的表演是分不開的。在這部電影中,比諾什將女主角內心當中一種巨大的憂鬱恰如其分地表現出來了,不,不是表現,而是自然的流露,她的眼神憂鬱茫然,她的略帶神經質的個性讓人感到悲愴而傷痛。我們就從她的身體以及眼神中看到她的內心——當然,這都是電影《藍》當中女主角的個性,但我寧願將之看做是比諾什的性格。
就這兩個天才的演員,他們突然地相遇了,相遇在電影《烈火情人》(又譯《愛情重傷》)之中,將一場對手戲演繹得如火如荼。當男主角艾洛美與他兒子的女朋友比諾什第一次相見時,他們一下就從對方的氣質和眼神中找到了自己,或者說,從對方的身體上嗅到了一種親切。這時,我突然意識到他們——艾洛美與比諾什是那樣的相像,無論是從氣質,還是心理,似乎彼此都算是彼此的影子,彼此都是對方的另一半。
也正因為如此,他們算是一見鍾情了吧。於是一場“不倫之戀”展開了。愛得你死我活,愛得神經錯亂,愛得一地雞毛,愛得悲壯慘烈。這樣的愛,既是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傾慕,也算是一種生活方式對另一種生活方式的傾慕,或者幹脆說,是一個時代對另一個時代的傾慕。
為愛總是要犧牲的,但電影《烈火情人》中艾洛美為愛情的犧牲似乎太大了一些——他不僅僅使自己兒子死於非命,同時也丟掉了自己議員的位置。生活就是這樣的慘痛無比,在一個方麵贏得了,在另外一個方麵就會輸得一敗塗地。
艾洛美的表演仍然是那樣的精彩。他似乎一直遊離於社會和自己的思想之外,那種偏執和一意孤行的行為夾雜著相當的莫名其妙,他能將心理的衝動和矛盾表現得淋漓盡致。有一種男人就像一把危險的刀,平日裏深藏不露,一旦拔出鞘來,刀刃就一定是要見血的。
電影中有一段台詞相當好,艾洛美對比諾什說:我想看清楚你。
比諾什則茫然回答說:我什麼都沒有看清楚過。
比諾什當然是什麼也沒有看清楚過。這個女子一直生活在一種錯亂當中,正因為錯亂,她已經不知道什麼是正常了,迷惘而沉靜中掩蓋著巨大的悲傷。況且,即使是生活在正常的情況下,隻要你深入地思考一下,你也會發現,關於正常,甚至道德,其實是最脆弱無比的,是一種外表堅硬,其實卻可以隨時坍塌下來的一種東西。
這部電影的導演是法國名導路易斯·馬勒。對待這些走在人性邊緣的電影,不要試圖用道德的秤杆去稱出它的斤兩來。這些電影,似乎一直就是遊離在這些道德之外,它們就是試圖去挑釁,去喊醒,去騷擾這些道德準則,就像是一群大膽的物理愛好者,不斷地去撩撥那些帶電的高壓線,直到碰撞出劈劈啪啪的火花。這時候若是行人目瞪口呆,他們就會在一旁惡作劇地開心。他們,要的就是這種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