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力和情色的禪(1 / 2)

前幾年,看韓國天才導演金基德的電影《漂流欲室》,幾乎是嚇了一大跳。那樣的對待人生、對待肉體、對待愛情、對待仇恨的方式,可以說是到達極至了。在那部電影裏,一個殺死不忠妻子而逃逸的警察愛上了一個冷淡不語的女魚塘主人,在這個過程當中,他們相互折磨,相互虐待,伴隨著大量血腥殘暴的鏡頭。整部電影給人的感覺就是,劇情在氤氳的湖麵上無聲地漂來蕩去,如一片愛恨模糊的霧。

從《漂流欲室》,很明顯可以看出的是,那時候的金基德還是怪戾的,是血腥的。他同期的影片似乎都是與畸戀、仇殺、孤獨、絕望有關,卑微而怪戾。但這樣的怪戾不是廢銅爛鐵,而是一把鋒利的匕首,它積聚力量刺向人性最為脆弱的地方。金基德的電影看似清淡寡言,但卻擁有一種硫酸般的濃度,然後潑出來,無情地腐蝕和燃燒。

當時我就覺得,金基德真是一個不平凡的家夥。不平凡的含義在於,他總與這個世界的絕大多數人不同,一個人即使表麵上再同俗合流,但還是有一些不同凡響,像氣味一樣情不自禁地散出來。

後來又看到《春夏秋冬》,那真是好啊!我沒有想到這個看起來幾乎是熱衷暴力的家夥竟然能把電影拍得那樣寧靜雋永。那幾乎是一個宿命的故事,春天是少年,夏天是青年,秋天是中年,冬天則是晚年。人生就是那樣無可奈何地對應著七情六欲的迷罪預言,最終完成一個宿命的平淡故事。這部電影當中,沒有暴力,也沒有怪戾,有的是情欲,是生命,是感悟以及無法抗拒的宿命本源。

我一直覺得,一個開始相信宿命的人,在某種程度上,是觸及到人類本質了。人生,就是一杯宿命的酒,每一個來到世上的人都要品嚐;也是一圈宿命的圓,從終點不知不覺地回到起點。沒有誰能夠真正地絕塵而去,人生在絕對意義上都是大同小異的,該怎樣,就會怎樣;不該怎樣,就不會怎樣。

去年夏天,我又看了金基德的另外一部新片——《撒瑪利亞女孩》,這部片子曾獲得了柏林電影的銀熊獎。電影同樣有著殺戮和情色,同樣也是暴力畸戀,但可以看出的是,金基德對於人性和人生又有了新的思考,並且開始沉靜和皈依了。皈依也是一件無可奈何的事情,在經曆了大多的困惑之後,即使是明白,也顯得那樣無助。於是就選擇放棄思想,而放棄帶來的結果卻是巨大的力量,那是連接有限與無限之間的唯一橋梁。

影片像一幅洇開的水墨畫,第一滴墨是柔情,第二滴墨是鮮血,第三滴則是烈酒。電影中的那種凶狠,那種愛,以及對於自己和別人的摧殘和救贖,都可以說是一種極至。一個東西到了極至,便無法進入下去了,便要轉化了,不轉化,就是死路一條,而一轉化,就極可能在山尖之上飛翔起來,從而一覽山小,風輕雲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