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新發現王國維致沈曾植手劄七通考釋(1 / 3)

一、王國維致沈曾植手劄存佚情況

王國維與清末大儒沈曾植,自1915年春經羅振玉介紹認識後,交往漸多,特別是1916年初,王國維應上海倉聖明智大學邀約擔任《學術叢編》主編等職務,從日本京都回國,定居上海後,與沈曾植居處相距相近,訪謁沈曾植成為王國維居滬時期的重要內容。其《丙辰日記》及這一時期與羅振玉的大量通信,都在在見證王國維與沈曾植的密切交往,交往的內容除了商榷學術,也有觀賞書畫文物,清議政治人物等。可以說,與沈曾植交往構成了王國維居滬時期生活的重要內容之一。沈曾植1922年在上海去世,1923年,王國維因升允推薦而進京擔任末代皇帝溥儀的南書房行走。所以王國維與沈曾植在滬上的交往有七年之久。或許因為王國維與沈曾植居地相近,走訪方便,故兩人往返信件不多,這為詳細考證兩人交往帶來了困難,僅可於王國維致羅振玉等他人信件中略窺交往痕跡。

據筆者初步考察,在謝維揚、房鑫亮主編的《王國維全集》出版之前,已經披載的王國維致沈曾植信當有五通。現存最早的王國維致沈曾植手劄作於1914年(4月之後),大約因為羅振玉在同年三月間將《殷虛書契考釋》寄贈沈曾植,沈曾植對王國維所作序言印象深刻,1914年3月27日,羅振玉致信王國維即曾提及此事雲:“乙老深讚大序□□之考證。斯世竟得知己,然恐無第二人也。”可能是王國維接聞羅振玉此言後,遂主動致信沈曾植,略表向往之意,信雲:“乙庵鄉先生大人尊鑒:裏閈相望,不及百裏,向往之切,又逾十年,而蹤跡睽違,未得一奉幾杖。其為企仰,何可勝言!”

1918年6月8日,王國維將光宣年間所作詞六七十闋,刪減為二十四闋,易名《履霜詞》,寫贈沈曾植,並附信雲:“病中錄得舊詞廿四闋,末章甚有‘苕華’‘何草’之意。呈請教正,並加斧削之幸。”吳澤主編,劉寅生、袁英光編《王國維全集·書信》收錄一通,作於1919年3月30日,原件藏浙江省海寧縣博物館。國家圖書館藏有王國維與沈曾植關於《和林三碑跋》往返通信各一通,時在1919年8月,許全勝撰《沈曾植年譜長編》有迻錄。1919年10月9日,王國維北上天津羅振玉處醫治腳氣病之前曾致信沈曾植,言及沈曾植所撰《穆天子傳書後》及其自撰《回鶻碑跋》等事。

以上蓋為王國維致沈曾植信已披露部分。但據有關材料,王國維致沈曾植信絕非僅此五通,至遲於1912年7月20日,王國維即可能已經與沈曾植通信聯係了,當日王國維致信繆荃孫雲:“……乙老校本《島夷誌略》如能借到錄副更妙,前由郵局寄上藤田君所撰《慧超傳箋釋》,一寄先生,一贈乙老者,想均收到矣。”既是寄贈書籍,則想必是此前或寄贈之時即已有通信,但目前尚未發現信件原件。

2010年9月,謝維揚、房鑫亮主編的《王國維全集》由浙江教育出版社、廣東教育出版社聯袂出版,其中第十五卷即為書信、日記專卷,收錄王國維致沈曾植信十通,除了將此前所公布的五封書信全部收錄之外,又從被拍賣的王國維書信圖錄等輯得五通,這已經是目前正式公之於世的全部了。

筆者2009年4月初赴國家圖書館訪書,曾意外發現七封王國維致沈曾植手劄,經與劉寅生、袁英光所編《王國維全集·書信》及房鑫亮分卷主編的《王國維全集》第十五卷對照,這七封手劄均未見載發表過,而且其內容涉及王國維與沈曾植之間關於詩歌、繪畫的評論及其與日本學者的交往等事,具有一定的史料價值,因將文字迻錄於下,並略作考釋,希望對關注王國維、沈曾植研究的學者有所助益。

二、國家圖書館藏王國維致沈曾植書劄七通考釋

(手劄一)

敬陳者:頃將尊約函知富岡君,而富岡君函答明日有蘇州之行次,以後日返(蓋與人約定),尊局可否停止持此舉?

專肅,敬請

乙庵先生大人頤安。

國維再拜初五晚

富岡謙藏,字君撝,乃日本名畫家富岡百煉(鐵齋)之子。1910年8月,曾與狩野直喜、內藤湖南等赴北京了解敦煌遺書的情況,時供職學部的王國維參與了相關的接待工作。辛亥革命後,羅振玉率王國維等寓居東瀛,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狩野、內藤、富岡等的極意邀請。王國維赴東後曾作詩《定居京都答鈴木豹軒枉贈之作並柬君山湖南君撝諸君子》略表心意和赴日後的感慨。因為有這樣一份交誼,所以對於富岡君撝的再次訪華,王國維自然格外重視,更未遑其持有羅振玉的介紹信函了。故其中國境內行程都是由王國維安排的,王國維在致羅振玉信中說:“富岡君到後因語言不便,將一切介紹事盡由維辦理。”事實上也果然如此,富岡拜訪沈曾植、繆荃孫、徐積餘、劉翰怡等,都是王國維安排並陪同的。如富岡因為對古鏡素有研究,故王國維便通函藏有不少古鏡的徐乃昌,請其為富岡提供觀賞的機會。其1917年3月20日(二月廿七日)致徐乃昌信雲:“頃有日本友人富岡君撝(名謙藏,日本京都大學講師)遊曆來滬,夙聞收藏之富,擬詣前一觀。富岡君於古鏡甚有研究,所收藏亦不少,擬盡覽尊藏古鏡,其餘金石古籍亦所篤嗜,亦請檢示便於檢尋者若幹件。叔言參事有示介紹,附呈左右。如蒙允諾,請示一日期,當偕富岡君造謁。”3月22日便陪同富岡去參觀了徐乃昌所藏古鏡及銅器。即此一信,可見王國維對富岡此行的重視。

此信當是王國維偕富岡拜訪沈曾植未遇後,對沈曾植來函的答複。國家圖書館藏沈曾植致王國維信雲:“昨晨忽發寒熱,眩不能起,至晚十鍾乃定。

台從偕富岡君來時,正在呻吟時,失迓為罪,千萬代致不安。”蓋即言富岡初訪未值之事。王國維將沈曾植函轉交富岡,才知道他要去蘇州。可能沈曾植所約見麵時間不克實現,故致信沈曾植說明情況。富岡去蘇州的時間似難確考,因為3月23日王國維致羅振玉信言及“已與之同訪乙老”,則沈曾植的約函或為第二次、第三次。富岡訪蘇州,當在3月23日之後,當日王國維致羅振玉信雲:“……瞿良士去做議員,故富岡君至常熟恐不得觀書耳。”瞿良士乃常熟鐵琴銅劍樓主人,王國維擔心因為瞿良士不在常熟,富岡難副觀書之願。此信署“初五晚”,當為三月初五(1917年3月25日),則富岡訪蘇,當為三月初六,即3月26日。

富岡君撝回日本年餘即病卒,王國維作詩《哭富岡君撝》悼之,詩雲:

“搖落孤生本易傷,窮冬急景去堂堂。親知聚散隨流水,文獻凋殘到異方。豪氣未應澆酒去,奇書須遣鑿楹藏。海西一老同垂涕,千載唐音待報章。”

詩中“海西一老”即指沈曾植,“同垂涕”的原因除了與富岡君撝訪滬時相談甚歡之外,也與沈曾植曾囑富岡君撝在日本為訪唐代樂譜之事有關,而今天人暌隔,故思之尤為悲切。

(手劄二)

乙庵先生大人尊鑒:

前奉教言,欣慰無似,歸和尊詩,極窮二日之力始成,思想之窮乏,筆意枯澀,無可言者,率錄呈幾杖諸有以啟發之。

專肅,敬請

頤安不備。

國維再拜七夕

此信涉及王國維與沈曾植的詩歌唱和問題。時間署七夕,當為1916年七月初七(1916年8月7日)。按照此信函,則知在1916年七夕之前,王國維即將和詩四章寫就,《王國維全集·書信》收錄致羅振玉信雲:“索乙老書扇,為書近作四律,索和,三日間僅能交卷,而苦無精思名句,即乙老詩亦晦澀難解,不如前此諸章也。”王國維在信末署“初二日”,當為七月初二,即作於複沈曾植信之前五日,而《王國維全集·書信》將此信係於八月初二,當誤。王國維在致沈曾植信中隻說自己和詩思想窮乏、筆意枯澀,在和沈曾植詩中則譽沈曾植原詩“篇篇妙入神”,而在致羅振玉信中則亦不避對沈曾植詩歌“晦澀難解”的批評。沈曾植在接獲王國維和詩後,更作一七律稱讚王國維和詩:“辭意深美,而格製清遠,非魏晉後人語也。”則兩信對讀,兼及沈曾植此評,頗有意味。附錄沈曾植與王國維唱和詩歌於下:

沈曾植《伏日雜詩簡靜安》:

伏伏今年雨,湫湫後夜涼。芸生三有業,缺月一分光。

象意籀重識,蟲生患未央。微風末起,平旦更商量。

天河低案戶,星氣爛如雲。巧拙時難定,嬋媛夕有親。

福緣祈上將,綺語屬詞人。中夜危樓影,披雲望北辰。

寂寞王居士,江鄉寄考槃。論宜資聖證,道不變貞觀。

漚鳥忘機喻,鷦枝適性安。善來尋蔣徑,何處有田盤。

遠書兼舊事,理盡獨情悲。蓍蔡言終驗,筠心貫不移。

藥爐修病行,講樹立枯枝。萬裏羅含宅,彌襟太息時。

王國維《和巽齋老人伏日雜詩四章》:

春心不可掬,秋思更難量。雨蟻仍爭垤,風螢倏過牆。

視天殊澶漫,觀化苦微茫。《演雅》誰能續,吾將起豫章。

風露危樓角,憑欄思浩然。南流河屬地,西柄鬥垂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