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息立正26(3 / 3)

“你——別走,我有話說。”“黑駿馬”又一把拉開了門,大聲對我命令道。

從來沒有像今晚這樣寧靜。平時總睡不著,那種“袋內無錢,心頭多愁”的憂鬱總是時常襲擊著我;宿舍裏學生們總是爭吵得不可開交,從張海迪、呼嘯、陳衝到馬拉多納、蘇聯解體、波黑內戰,以及校長愛人的情夫等等,一切一切,仿佛世界末日似的,直爭到最後紅了臉,才迷迷糊糊睡去。而最有意思的莫過於“賭王”,他總是目光呆滯,反應遲鈍,別人一句話他總得老半天才能轉過神,而反應遲鈍的他爭吵時聲音卻最大。有時半夜人都睡了,他還一個人吵著架。其實這一切都無關緊要,誰上下台,社會主義、資本主義,明天都不會是世界末日,明天或者天晴有太陽或天陰下雨,都不會有多大差別。再就是失眠,夜夜合著眼,而我的大腦卻處於高度興奮狀態,許多烏七八糟的瑣碎事情魂繞夢牽著,一股腦全湧到了眼前。你數數字吧,從一數到一百,麵前展現的是黃澄澄的一堆燒雞,再數一百,便是“芝麻開門”中的一堆黃金……有時,迷迷糊糊睡著了,忽然,一個激靈,渾身打著哆嗦,甚至連你也弄不清是什麼原因,便驚醒了過來。其實,我倒寧願簡簡單單地不再想前途、愛情、命運什麼的,過一天算一天,糊裏糊塗地活下去,那該有多好?可是根本辦不到啊!有時一個人夜裏睡不著時,我就想我是不是小時候將魂丟了呢?那麼要不要讓舅媽給我叫叫魂呢?

而今夜,我卻睡得這樣香甜,甚至在天明時分,我夢見了一顆大火球,那種絢麗多彩的太陽從東方冉冉升起,我跑著、呐喊著,腳下是剛耕過的散發著泥土香味的寬闊的田野,那裏有岩香菊在燦爛地開放著——這是我少年時一直愛做的夢。

醒來的時候,宿舍兩位學生還在穿球鞋,大概要去跑步了,我又蒙頭睡去。

“篤、篤、篤”,傳來輕輕的、緩緩的有節奏的敲門聲。

“誰?”我朦朦朧朧地問。

“篤、篤、篤”,又是幾下輕脆的敲門聲。我清醒了,長此以來,我已習慣從敲門聲中辨別人了。我們宿舍的人從來都是用腳踢門,而班裏其他男生總是用力過猛,而這次,照我判斷,是女孩的敲門聲。

“淩寒在嗎?”門外有聲音問。天哪,是找我的,我一激靈,猛然間想起了昨夜的事。

“等等,我馬上來開門。”我連忙起床穿衣,又用枕頭將睡在我對麵的朦朦朧朧的“教授”砸醒了。

門口站著的就是她,正微笑著望著我。“進來吧!”我說了一句,便張羅著倒水洗臉。

她小心翼翼地往進走,一邊略帶驚訝地望著我們烏煙瘴氣的宿舍,宿舍裏有好幾床被子不疊,地也好長時間沒掃了。

“你不去上課?”她在我床邊坐下來。

“他呀,從來就不上課,更不用說今早第一節是語基課,老師從來不點名。”“教授”揉著朦朧的眼從架子床上下來。

她略帶驚訝地看了我一眼,然後拿起桌子上的幾本書翻。

“她是誰?”“教授”悄聲問。

“我妹妹。”我說。

教授不信任地狐疑著,長長的臉好像一個大大的問號。

“是妹妹吧——”我對她說。我們緊張地對望著笑了一下,仿佛兩個一起商量好騙大人的小孩似的。

“哥。”她悄聲叫了一句。

聽到叫聲,我詫異地看了一眼,我們彼此臉都紅了起來。她大概也覺得不好意思,索性用書擋住了臉。

教授拿著臉盆、毛巾、牙膏一大攤出去了,看來得好半天才能回來,她便站起身來,看著牆上貼著的書法紙張,悄聲念道:“斷腸人在天涯,今日有酒今日醉。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

“猜呀,哪一張床是我的?”我邊刷牙邊問。

她非常認真地看著,忽然,兩手一拍,和小孩子似的天真地說:“這一張是你的。我猜得對不對?”

“為什麼?”我問。

“你先說我猜得對不對?”

“對,對極啦!”我情緒特好。

“不知道,我覺得這張床就該是你的。”她說。其實,我估計是那張床上有我非常拙劣的毛筆字寫的“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

“哥,我給你洗衣服吧!”她忽然說。

“不用,不用,哪能呢?”我趕緊擋住她。“你給我好好歇著!”我拉她坐下來,“要不,你看看書、雜誌什麼的。”我趕快從別人床上胡亂翻書給她。

“我來洗吧!”她又一次站起身,眼裏幾乎流露出了懇求。

“——好吧!”我無可奈何地說,“髒衣服非常多,床上床下都是。“噢,對了,你吃過了嗎?”

“吃了,你那位同學待我挺熱情的。”她收拾著我的髒衣服,一邊說:“哎,你們男娃都這樣!”她把男生叫成男娃,倒特別有意思,是一種大人對小孩子的稱呼。隻是我聽了不禁一怔,“你們男娃”,那麼,除了我以外,不知還有誰也這樣懶惰?

“叮鈴鈴”,上課鈴聲響了。“哥,其實,你應該去上課的。”她對我說。

“對對,應該去上課的。”我慌亂地說著,拿了幾本書,就往教室走,到了門口又返回來,對她說:“哎,這是宿舍鑰匙,千萬等我回來哦!”

恰在這時,我與洗臉回來的“教授”碰了個滿懷,“簡直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他嘟囔著。

上第一節課是遲到了,說不定還要挨批評呢,我到底還是沒上,到操場裏看了看球隊的訓練,又看了看學校慶祝“七一”文藝晚會的彩排,到下課了才溜回了教室。

“黑駿馬”今日打扮得格外俏麗,米黃色的T恤衫和一條健美褲,腦後晃動著一條馬尾巴,充滿了青春的朝氣,充滿著親切的召喚。第二節課下時,她來到了我座位處,丟給我一個媚眼,並塞給我一張字條,我打開字條來,隻見上麵寫著:“趕快到我宿舍來。”

我心中猶豫了一會,下來的課是《黨史》,是一位極嚴格的馬列主義老太帶的,她每節課都要點名的,誤一節,將來要從黨史總分中扣去一分的,我這學期已誤了十多節了。

但是沒辦法,思考再三,我還是再次溜了出來,來到了“黑駿馬”的宿舍。她坐在床上織毛衣,我一進門,偏巧毛線蛋就掉在地上了,她招呼我:“喂,快拾一下。”她見我將毛線蛋拾到手中又要往床上放,便撒嬌地說:“你就拿到手裏嘛,要不,一會又掉地上了。”我隻得拾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