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息立正29(2 / 3)

舅媽指望我快點念完大學,對我訴了許多苦,但我鐵了心。我用充分的證據證明我神經已再經受不起大學的折磨了,一遍一遍地說著:“如果不讓我休學,那麼我寧願去流浪。”舅媽他們身邊無男孩,隻抱養了個女兒,此刻正念高中,我爸媽死得早,我自小就生活在她家。

學潮過去好長時間了,隨著上頭政策鬆動,學校也就鬆懈了勁,他們要我寫一份深刻的檢查,在係裏下結論說:思想稍有問題,容易熱情衝動,但本質上並不算壞,還是可以教育好的。後來係主任又找到我說:這是因為我要休學,他多方麵走動才得到的結果,才為我的事畫了一個句號。走動就是幫我說話求人的意思,我裝作不理解這個詞,悶悶地坐了一陣,他感到我腦子遲鈍,想便早點打發我走。我問起休學的事。他將雙手握成拳樣,非常肯定地告訴我:“這很難說,得到下學期才能決定。”

一考完試,宿舍一片狼藉,眾多的老鄉鄉黨便結夥來坐,還有眾多的女孩。我呢,便有自知之明地獨自上街,一想到沒處去,便到芳芳這兒來。

大概因為陰天的緣故,店門關著,門口淤積著一攤髒水。我猶豫了好久,不知該不該到她房中去。猶豫當兒,其他幾個店家便瞅著我不停地喊:“砂鍋豆腐、羊肉泡、刀削麵、大肉水餃……”

芳芳住的地方在院內樓的拐角處,房間非常小,東西又放了許多,遮住了光線。我進去,她似乎正翻著什麼,亂七八糟的,見我來了,便一股腦的把東西推到牆角,為我挪出點空隙,讓我坐下來。

接著,她便和我閑聊起來,說老板娘跟著別人逛去了,聽說到了上海,老板這些天心不在焉,開一天關一天的。她說先前到過一次我的學校,沒見我人,隻見了張玲等等。

她見我用眼睛瞟著她推到牆角的東西,便告訴我說:“這是雲強先前的信,我今天想想留下也沒用,準備燒掉,就翻出來了。”說到這兒,她又翻了一眼,問我:“你說我該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我故意裝糊塗。

她爬在一張床上,無聊地用手指甲摳著上麵的一點黑漆塊,扣了半天,又用嘴咬那小拇指上的紅指甲。“他不會給我來信了,果然讓媽媽說著了……唉,隻悔當初沒聽媽媽的話。”

我無言。

“哥,你說他還會來信嗎?”她又問我。

“大概會吧,隻要耐心等!”我諷刺她。不知怎麼,我心頭有種幸災樂禍的味道。

她肯定聽出了其中的味,隻是不理睬。自顧自說著:“我知道他不會來信了,他把我騙了,我隻是一個傻乎乎的小女孩,而我平常總以為自己懂得的特別多呢。”

“生活嘛,就是這樣,有自己的生活邏輯,不按個人的意誌行事。”我說著廢話。

“我也想通了,其實每個人做事都有自己的理由,隻是你不了解罷了,你沒有身處其境罷了。”

“喲,你倒想得蠻通的,倒挺善解人意的。”我說。

“不想得通又能怎麼樣,要不,我整天悶著生氣那不把我給氣壞了?”

“在一切的現實麵前,愛情就是個狗屁。”我想說粗話。

“哥,你真狡猾,人家都急死了,可你一點也不幫我。”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心不在焉地說。

“那你就隻身去找他,對他說,我反正是你的人,今生一定要嫁給你。”我話中帶刺。

“不,不能,”沒想到,她倒把我的話當真了,“我不能去,人家既然不願意了,我怎麼可以強人所難呢?為何要將自己當個包袱似的硬往人家背上強加呢?”

“那就不存在討論這個話題的必要了。”我說。

沉默。

其實,到今天,到確定那個男的再不會給她來信的時候,我總以為她在接受這個事實前要大哭一場,或者到學校去把男方弄得身敗名裂,或者自個尋死覓活,而她,卻這麼簡單地接受了!

她拿來一個杯子,倒了一杯開水,放了一點糖,端到我麵前。接著,她緊挨著我坐下來,望著我,“哥,”她小聲地叫了一聲,“我冷。”聽到這句話,看到這個惹人疼愛的女孩,我心頭湧起萬般憐惜,便伸手將她抱了過來,她嬌氣地靠在我身上,一邊悄聲細語地說著話,一邊用兩隻手掰著我的手指頭,和小孩算算術似的,數來數去。

“哥,我真羨慕你,能讀大學,有那麼多知識,將來有份正式的工作,受人尊敬。”

“哼。”她大概還不知道我要休學的事情。

“哥,你要我嗎?”她忽然抬起頭來,像貓一樣撲閃著眼睛問我。

我沉默。

我知道,這是她跟我交往遲早要問到的事情,她是那種凡事都要有個結果的女孩。在她的內心,從來就把男女之間的交往僅僅理解成婚姻的前奏曲。而我,隻是個大二學生,畢業還有兩年,並且是自費的,前途未卜,何況還打算休學呢。而且最主要的,我從來沒有想到家這個概念,那是很遙遠很渺茫的。

在學校,老師罵我渣子、牢騷鬼,而她卻對我流露出一份真誠與期待,那麼,是什麼值得她對我這樣信任呢?

麵對這樣純樸的女孩,我告誡自己不能魯莽,欺騙她更是一種犯罪。我不願意去傷害她,而又不願去答複什麼,隻好沉默著。

然而,沉默在於她,無疑理解成了一種拒絕的方式。

但她似乎並不真正等我的答案,隻對望了一秒鍾,然後,她饒有興趣地看我衣服上扣著的小牌子:“高壓,小心觸電”,那是一張廣告牌,有一天我覺得有趣,開玩笑戴在了身上。

“你這人真怪,沒見你時,總覺得對你一切了解透了,可當你在身邊,我又覺得自己一點也不了解你……還記得張玲嗎?她可將你罵慘了,說你壞透了,是個大惡棍,說你始終是個浪子靈魂……算了,不說了。”在她心中,大概把浪子靈魂錯解為輕浮浪蕩了,所以才記得住。“可我說,他那麼壞,你怎麼還和他交往呀?她就什麼也說不出來了,其實,在我心中,覺得你是個好人,挺真誠的,一點也不壞,樂於助人,善解人意,挺討人喜歡……”說到這兒,她忽然不說了,隻是以一種異樣的目光望著我,臉上一陣緋紅,望著她,我也激動起來,一瞬間,我一把抱緊了她。她把嘴唇緩緩湊了上來,我嗅到了她身上散發出的少女的溫馨氣息……我緊緊抱住了她——這個像在風雨中索索發抖的樹葉的身軀,心中湧起一股男子漢的威嚴來。

我暗自慶幸,我還年輕,還有著衝動與激情。

“哥,我累極了。”過了一會,她便像貓似的趴在我懷裏睡熟了。她胸脯微微起伏著,均勻地呼吸著,散亂的頭發下露出一張平靜恬暢的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