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假期無事,我試圖做生意,但一沒資金,二無好茬口。我又試圖做些活什麼的,但舅舅又嫌太掉價了。於是每天就找刺激玩,打了兩場麻將全輸了,打了一次架,是因為喝醉了,最後被派出所帶到了醒酒室,罰款二百,後來,家裏拿著我有神經病的證明信,公安局才罷休,又嘮嘮叨叨地說像我這樣的人以後上街大人一定要領著。
假期中,我很少想學校生活,一是因為我打算休學,二是對大學的記憶總是模糊的。想過芳芳,也不多慮,我不願花腦筋去想未來的事,對於人生我是從來不打草稿的。
又開學了,北方的春天總是姍姍來遲,校園一片冬天的殘枝敗葉,但這些景象我不願意再去傷感,因為這一天令我最高興的莫過於學校批準了我的休學申請。
我收拾東西準備回家,這時,“黑駿馬”來了,她沉默無語地坐在床頭,宛如一座雕像似的。她將一個包裹與一封信交給了我。信用的是漂亮的航空信封,信封上隻簡簡單單地寫著,煩交“淩寒”幾個字。字雋永而清晰,透著一股溫柔。會是誰的呢?我折開信來,隻見信中寫道:
淩寒哥:
接到這封信時,我已離你遠去了,要到一個非常遙遠的城市了。多可惜!那兒,我誰也不認識,挺陌生的,而在這兒,我還有你,我的好哥哥。
雲強今天來信了,寫得好長。他說去年在南方實習,一直不在學校,後來,我的信及電報他都見到了,可心想到就要放假了,打算放假來看我,就沒有回信。可是,到了假期,學校卻留他整理檔案,他脫不開身來。為了和我在一起,他給我在他們那兒的校辦工廠中找了份工作,他盼著我早點去,那樣倆人就能整天在一塊了。
接到雲強這封信,我拿不定主意,到底去還是不去,一心想找你商量,可你又不在(你知道,我在這座城市裏再沒有第二個人可以商量了),我等不到你開學,想了再三,還是去了。
知道了另外的事,說學校曾經整理過你的材料,還有關於我的,可你一個字也沒對我提起過。這令我十分不安,也十分內疚,覺得對不起你。我們是萍水相逢,可實在也是最要好的朋友(兄妹),不是麼?
後天是元月二十六號,恰好是星期三,陰曆臘月二十三,我打算去西安。小時候奶奶講出門要挑三六九日子的。我媽來了一趟,她年齡大了,顯得也慈愛了,看了雲強的信,也不生氣了。她一麵高興,一麵憂慮地說:“怎麼總給人感到在半空裏懸著?”
而我到這地步,已別無選擇,生活總是這樣,亂七八糟,毫無邏輯。本來我已絕望了,可偏偏他又來了信。
其實,我不去也行……在這兒挺好的,有你這樣的好哥哥(反正你不在我身邊,不會看到我臉紅的),可是,你知道,我隻是個弱女孩,一個內心已經不起任何波瀾的女孩——我渴望有一個疼愛我的人,渴望有個溫馨的能遮風擋雨的家,能夠讓我這隻小鳥去梳理自己的羽毛……
小時候,看到同伴們的哥哥總幫自己的小妹妹打架,我羨慕極了,總幻想著我也能有個大哥哥。真沒想到,在這個城市,我卻找到了,那就是你。哥,無論今天或是明天,你都是我唯一可以信賴的兄長。
人與人交往其實就說不來,有些人長年生活在一塊,也永遠不了解,有些人,隻是淡淡之交,可你覺得總像是相識很久了……
其實,我這人毛病也挺多的,稚嫩,脾氣也不好,見識不高,而你,卻總那麼好,連張玲也特別欣賞你。
到陌生的城市,幹陌生的工作,接觸陌生的人,對我來說是一種恐懼,我害怕極了……可我別無選擇。
謝謝你,哥哥,原諒這個不辭而別的小妹妹,不論別人怎樣評價你,可在我心目中,你是個善良、溫柔與聰明、熱愛生活的好哥哥。
不許忘了我。哥,相識並不是件容易的事。
小妹芳芳
臘月二十一
讀完了這封信,我已噙滿了淚水,我一遍遍地說:“謝謝你,好妹妹,你是我生命中最好的一段時光,和你交往的日子是我最寶貴的,那是用顆顆珍珠串綴而成的。”
折開包裹來,裏邊包著一件紫色的毛衣。在疊放得整整齊齊的毛衣胸前隱約能看出簡單而樸素的圖案來,是幾朵正在開放的岩香菊。那些淡黃色的碎花兒在紫色背景下幽幽地開放著。在衣服的中間夾著一張字條,寫著一行小字:
哥,一直沒跟你說,想給你織件毛衣,想讓你在這個學期一上學就有場意外的驚喜,不想卻等不到了,你看看,毛衣是否合適。可千萬別笑話我的手藝,我肯定沒張玲織得好,我是才學著織。
我一遍遍撫摸著這件紫色的毛衣,淚流滿麵。
尾聲
我沒有休學,我也不會退學了,我發覺自己正在幹一件蠢事,我意外地覺得我對這座大學還是一往情深的,還是戀戀不舍的。於是,在許多人的詫異之中,我又打了複學申請,並拍電報給舅舅、舅媽說明了我的意圖。
也就在此時,我發現生活是美麗的,活著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我發現了開春的校園裏不再是殘枝敗葉,而是處處孕育著勃勃的生機,昭示著另一個迷人的春天的到來。
我感到我的生命也像這春天,在輕快地歡叫著。那些廣闊的田野,明淨烏藍的天空,校園中健與美的身影無不對我充滿了吸引力。不,我不休學,我會踏踏實實一步一個腳印地度過我的大學生涯。
我再沒見到芳芳,這個純樸的有如農村中遍布路旁的岩香菊的女孩。在我以後的生活中,有時,我會常常想起她來,想到不知她如今過得可好,結婚了沒有,添孩子了沒有,是不是臉紅撲撲的,和所有生活在北方大地上的婦女一樣,見了生人羞得抬不起頭來。
大學生活,是我生命中最寶貴的一段日子。
遠方的小妹,你在哪裏,你可曾聽到我親切的呼喚聲?
後 記
有個笑話,有人問一個朋友“你在那兒?”朋友答“在車上。”“車在那兒?”“在路上。”“車往那兒走?”“往前走。”……這看似一則笑話,卻完全反映出了我目前的生存狀態。自調到編輯部以後,因為老婆娃娃各在一方,又人到中年,工作事,家裏事,生活事,親戚朋友事眾多,所以總是來回在路上奔波,始終是人在車上,車在路上。
其實,大一點的說,每個人自生下來就一直都在路上,一直都也往前走,盡管不知道為什麼往前走,或者要走到那裏去,但總是急急忙忙走著,跟著人流走,或被夾在人群中間走。瞅見大家都忙什麼去了,於是就一窩蜂地去趁熱鬧,寧叫錯了,不叫誤了。直到有一天走不動了,才望著遠去的人歎息,隨後就象一粒被河水衝刷上岸的小石子,就此擱淺,沒了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