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開放以後,我和杜老不在一個部門工作了,但還有很多非工作上的接觸,關於農村問題談得很多,比如1980年年初,談進口糧食調劑,他說農村土地是稀缺資源,如何從國際市場進口糧食解決土地稀缺問題。談到長途販運問題,談到農村商品化問題,說當時農業產品的商品化比例不是很高的,是因為糧食、棉花這兩大宗農產品就沒有商品化。再講農村經營結構調整問題,後來講到農村土地的所有權、使用權,如何抵押、租賃、轉讓等。總而言之,他在農村問題上始終是尊重農民的,要讓農民真正解放。我覺得這是我第二點感受,就是杜老尊重人。
第三點感受,就是劉堪同誌剛才所講的:“有一位領導人說杜老一生坎坷。”我想新中國成立後,從1955年開始受盡折磨。《建國以來黨的若幹曆史問題決議》裏麵講,從1956年、1957年以後,我們黨極左的路線,造成了很大的損失,特別是到“文化大革命”登峰造極。其實不隻是1956年、1957年,早在農業合作化的時候就開始了,所謂當年的“小腳女人”。杜老在科學院十年的工作,不去講其中困難的局麵,“文化大革命”的十年,受到的迫害和折磨,那也是別人少有的,比在農村工作部受的罪還要大。但是杜老有個信念,我記得1957年反右鬥爭期間,他在中科院青年工作會議上的一個講話,他說我們不要隻考慮順境,一定要考慮到逆境,逆境時你怎麼生存,怎麼對待,怎麼生活?我覺得杜老對逆境的處理真是無私無畏。1956年因為“小腳女人”貶到科學院來,他並不因為這樣子就縮手縮腳,就真是變成小腳女人了,照樣是大腳、大步向前走,在科學界努力奮鬥,提了很多重要的意見,對科學工作起了很重要的作用。反右鬥爭以後,後來還有其他的折磨就不具體講了,一直到改革開放以後,杜老一直是在這種困難局麵下、逆境下,頂著逆風照樣前進。“文化大革命”以前,杜老跟我談話,說不管什麼衝擊過來,你一定要頂得住,千萬不要自殺。“文化大革命”起來之後,我們科學院的政研室,首當其衝,叫杜家班子,我們有四個人,有兩個自殺,死了一個,救活一個。我當時沒有自殺,就是因為杜老這句話。當時我就想了一下,死了就說不清楚了。杜老說,你一死,很多事情就無法解釋。他就是很堅定。在“文化大革命”中,他受了多少罪啊!中國科學院第一個打倒的就是杜老,就是因為陳伯達出爾反爾。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前麵說過,1957年反右鬥爭時,杜潤生同誌主持起草了在反右鬥爭中保護自然科學家的政策界限。在“文化大革命”起來的時候,6月16~17日,張勁夫和杜潤生商量,是不是立即給中央寫個報告,關於在“文化大革命”中如何保護科學家、保護科學界。然後就請示了周總理,總理同意,說你們寫,聶老總也支持。杜老就讓我們起草文件,文件寫好了,周總理到阿爾巴尼亞去訪問了,這個事情就委托陳伯達去辦。陳伯達在6月20日到中國科學院來,20日、22日連來兩天,親自開會。他對聶榮臻講:“你是科學界總司令。”聶老總說:“不不不,‘文化大革命’你是總司令,你負責。”陳伯達講什麼呢?凡是在“文化大革命”中搶檔案的、切斷電話的、攻占機要室的,都是反革命,這是一條,還有一條,就是殺人放火的也是反革命,就這兩條。我當時在會場,他對我說,你都記下來,立即修改文件,把這兩句話加上去,印黑體字。我就趕到印刷廠,印刷廠就在附近,他們會不散,等我把文件印回來。陳伯達說他把這個文件帶回去,向中央文革小組報告,讓張勁夫向國務院彙報。陳伯達這個命令,指示張勁夫要反擊,把造反派奪的權奪回來。結果,科學院杜老領導我們研究室起草個社論在科技報上發表,要反擊了,6月25日要反擊了,要把權奪回來。一個禮拜後,陳伯達又來科學院,裴麗生副院長陪同他到應地所。陳說誰讓你們奪權的,誰讓你們捉造反派的?裴說:“當時你怎麼指示的?”陳伯達又說:“我說過嗎?就是說了你們也不能雞毛當令箭。”他說這叫雞毛當令箭!他又說:“把造反派放出來,你們放著老右派杜潤生不鬥,鬥造反派。”好家夥,一下子把杜潤生打入地獄鬥了十年。我就說這個曆史,本來杜老到科學院時才43歲,正是青壯年齡,精力旺盛,思維敏捷,那時候可以做多少工作啊。到“文化大革命”是53歲,現在很多人都50多歲,是正當年的時候,但杜老沒法工作了,非常可惜。杜老就這麼一個信條,堅持他的道路是正確的,他說的是真理。到現在證明了,所謂老右、老右者,正是因為那是極左的路線,才看你是右了,其實你是走了正確的道路,那極左的人總是歪著脖子看你,總覺得你是右了。幾十年的曆史證明,杜老走了一條非常正確的為民造福的道路。
這就是我在杜老領導下工作幾十年的幾點感受。謝謝。
(本文作者係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原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