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杜老在1989年7月14日下午的那一刻/劉伯庸
在我的文件夾裏，至今珍藏著一張當年在九號院用的辦公便箋，紙是20多年前那種微微發黃的普通白紙。就在這張便箋紙上，有杜老寫下的遒勁有力的唐詩名句：“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它記錄了在杜老身邊令我終生難忘的一刻。
那是1989年7月14日下午，機關已經下班了，大院裏顯得異常寧靜。一號院辦公室裏，杜老仍然沒有走。我在杜老身邊工作六年多，他從來都是沒有片刻空閑而忙於工作，甚至晚上還要經常召集會議。這段時間工作少了，高文斌同誌除了自己經常到杜老辦公室看看，還特別囑咐我每天下班後一定要催杜老早點回去。時間已經5點多了，我想該催杜老休息了。
走進杜老的辦公室，他正在伏案看材料。我叫了一聲“杜主任”向他辦公桌走去。他仿佛沒發現我進來，沒有抬頭，也沒有說話，仍然低頭在看著材料。我走到他辦公桌前，一邊順手整理著桌麵上的文件，一邊對杜老說：“下班啦，該回家了。明天再看吧。”這時，見他放下手中的材料，摘下眼鏡，身體慢慢向後靠在椅背上，頭微微仰著，還是沒有說話。頓時，我覺得有些異樣，杜主任今天怎麼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我多少有些緊張起來，就使勁地看著他。杜老的眼睛先是微閉著，接著一眨一眨的，突然我發現他的眼眶濕潤了，淚水開始聚集並在眼眶裏打轉。他極力忍住淚水，顯然是努力要使自己平靜下來，但仍能看出他內心的波瀾起伏。我一時不知道該做什麼。終於他眼中飽含著的淚水，從他布滿皺紋清瘦的麵頰滾落下來。我從來沒有見過杜老這樣，趕緊走到他身旁，扶住他的胳膊，輕聲地叫：“杜主任，杜主任……”他慢慢睜開眼睛，看著我，第一句話就說：“小劉啊，我現在隻想哭！”他哽咽著，用兩隻大手不停在自己的臉上擦著，抹著。眼前的情景，頓時讓我淚流滿麵，心都擰疼了，我扶著他的胳膊勸慰著他：“您也別太難過了，您可要保重身體呀！”別的什麼也說不出來。這位一輩子曆盡坎坷夜以繼日為黨工作，為中國農民的事情嘔心瀝血已有76歲高齡的老人，在這一刻竟是這樣動情，這樣不能自已，讓我深深地感到震撼，我想天地若有情，也會為之動容吧。
一會兒，他逐漸地平靜下來，說：“我這不是哭我自己，我現在的心情真是難以表達啊，‘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說完他把身體靠近桌子，略一思索，隨後從桌麵上抽出一張便箋，拿起筆神色凝重地寫下了這兩句昭明心誌的唐詩名句。他一筆一畫地寫著，似乎是要把自己對黨的事業無限忠誠，對中國農民的全部摯愛都溶進這兩句詩中。他緩緩站起來，聲音很輕但一字一句地說：“我對黨對人民一片赤誠啊！”
我為杜老收拾好公文包，攙著他，慢慢地走出辦公室穿過院子，把他送上車。我回到辦公室後，看著杜老剛剛寫下的力透紙背的兩行詩句，思潮如湧，感慨萬千。我用鉛筆在便箋下麵寫下了“以上兩句是杜主任1989年7月14日下午5：25向我說後寫出的。14/7”。我又仔細地回想著剛才杜老說過的幾句話，並牢牢地記在心上。我知道，這位在我們心中像一座豐碑的可敬的老人，一定是以繼續為黨工作的堅定信念，為中國農民奉獻畢生精力和智慧的情懷，胸襟坦然地迎接明天。
在紀念杜老100華誕的時候，我把23年前的那一刻如實地記錄下來，告訴所有曾在他身邊工作領受到杜老教誨的人，告訴所有熱愛和尊敬杜老的人，同時也借以表達我對杜老那份深深的感情。
（本文作者係原中央農村政策研究室處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