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班給我們一人發了一套迷彩服,我們集體嫌迷彩服大,穿不出氣質,老班直接一個白眼殺過來:“就你們這些人穿金子都白瞎,自己沒氣質還賴迷彩服大。”
“我倒是想穿金子,你買得起嗎。”不要懷疑,就是我傻缺同桌說的話。
老班說完就叫我們解散去換衣服,二十分鍾後集合去操場。其實迷彩服本身就大,我們又都穿的短袖短褲,直接在教室套上就可以。可是大家到底是新生,骨子裏的羞澀在這時候充分地表現出來了,不到一分鍾,教室裏就隻剩下十來個不住校,沒有宿舍可以換衣服的苦逼們。
我還是對迷彩服感興趣,想著自己穿上迷彩服後的颯爽英姿,拿起桌子上的衣服就往身上套。
我同桌恰好轉過臉來,大概是想問我什麼,看到我已經抽出褲子,腿都伸進去一條,臉都綠了,低聲衝我吼:“你就在這兒換啊?”“不然呢,”我白了他一眼,“我們又沒宿舍。”“你不會去廁所啊!”“太臭了!” “……”
我低著頭忙著整理褲腳,心說衣服大了就是好,連鞋都不用脫,絲毫也沒注意到我同桌默不作聲地杵在我麵前。等褲子終於穿好,我套上迷彩外套,這才注意到我麵前杵著的我同桌的背。教室裏隻剩下我們兩個,我前後是桌子,左邊是窗戶,右邊是我同桌的背。他似乎是怕有人來,我側過身子,看到他的神情繃得緊緊的。
神經病。雖是想這樣吐槽來著,可莫名地,我竟覺得感動起來。
乖乖,我一定是被我同桌洗腦了。
這會兒怎麼看我同桌怎麼覺得玉樹臨風!
“好了沒!快點!”我同桌奓毛了,我的任務是順毛,從奓毛到順毛是一個過程。“換你的吧。”我把我同桌的迷彩服往他懷裏一塞,然後把他擠到我剛才的位置,“你換吧,我給你擋著。”“神經病!”
我同桌鄙視地把我撞開,然後自己抱著迷彩服,羞答答、羞答答地跑了。
我猜那貨一定跑到廁所去換迷彩服了!
明明就沒臉沒皮的,這會兒裝什麼小純潔!
我們四班和三班組成了四連,教官叫曹磊,個兒不高,皮膚倍兒黑,但是很幽默。他樣貌和老班形容的如出一轍,就是脾氣沒有老班說的那麼暴躁,興許是現在還沒顯現出來,也興許是現在的幽默是為了日後的凶殘做準備。
按照慣例,班主任要和新生一起軍訓。我站在第六排,踮著腳看著我們老班穿著迷彩服,打老遠拿著小喇叭從遠處跑過來,看到曹磊的時候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然後站在隊伍的最左側,腰板果然挺得很直。
老班的軍用腰帶依然紮得老高,迷彩服裏麵的襯衫衣扣也扣到了最上麵。我想著老班走正步一邊走一邊順拐,再一邊被教官踹的樣子,捂著肚子笑得很辛苦。
可是一天過後,我發現我笑早了。
選副連長的時候,曹磊指了指後排個頭冒尖的幾個人:“你們幾個誰想當副連?”
我同桌首當其衝:“報告教官,婦女的那個‘婦聯’嗎?”
“你!去那邊做五十個俯臥撐!”
我對曹連長的幽默豎大拇指。
可是我同桌到底還是當上了副連。原地休整的時候,後排的男生有不服氣的,壯著膽子問教官憑什麼,曹磊一笑——有目擊者稱,當時曹磊笑得很萌,很圈飯。
“你們誰一分半鍾之內做五十個俯臥撐,我就讓你們當連長。”至此,我同桌就被整個四連膜拜起來,男生羨慕,女生花癡。江湖,聽聽,連名字都這麼霸氣。
正式軍訓的時候,老班借口校領導喊他開會,自己先行開溜了。烈日下,我挺胸抬頭,一臉凝重地看著我們老班挺著腰板跑得越來越遠,心裏的淚開始傾盆地下。
老安真的是個騙子。
他教我的那些什麼站軍姿啊紮馬步根本就是玩鬧嘛,輪到真事上吃再多的維生素都不管用。
童話裏果然都是騙人的,還是老班善良,他從來都不說假話,軍訓果然是真槍實彈,也是野蠻遊戲。
曹磊去別的連溜達時,我同桌就站出來耀武揚威。說真的,那幾天我見著我同桌在我身邊晃悠,我都想跪在他麵前喊大爺。偏偏我同桌鼻孔朝天,跩得跟個二五八萬似的,我隻能趁他不注意的時候放鬆一下。
投機取巧的次數多了,自然會有人盯梢。
“安曉!給我站好!”低音炮用高分貝喊出來的好處是,附近的三連、五連得知了中考狀元安曉在四連,四連裏不認識安曉的人,得知了新生入學大會上拿走八千元的名人近在咫尺。我覺得自己有義務把自己發揚光大,讓來不及或者沒機會認識我的人一睹真容,當下挺胸收腹,衝著前麵我同桌大吼。
“太累了!”
我同桌一挑眉,聲音更亮了:“不許撒嬌!”全操場人都聽到了!
從三連到五連集體笑瘋,癱倒在地有沒有?!曹磊都跑過來看看自己連裏出了什麼幺蛾子有沒有?!
“剛剛是誰!給我出列!”曹磊黑著臉。
我再裝死屍也無濟於事了,幹脆心一橫,本著風蕭蕭兮易水寒的必死決心跑到曹磊麵前:“報告!”“去那邊做五十個下蹲起!”
營長哨聲響起,我同桌顛顛地跑過來:“報告連長,營長讓集體休息!”曹磊點頭。我同桌又麵向我:“安曉,去給我買瓶水!”要不是曹磊在,我真的就給我同桌跪下了,果然真愛無敵。“回來!你下蹲起做了嗎?”
腳還沒轉過去,頂多叫“回頭”好不好?“報告連長,是‘集體’休息!”我同桌頂著巨大的壓力又喊了一句,我瞧了瞧周圍。
謔,烏壓壓的都是來看熱鬧的。
謔,那不是連長團嗎?
謔,那不是營長嗎?
謔,連病號連都搖晃著身體互相攙扶著過來了。
曹磊一聽樂了,一張嘴牙倍兒白。
“你倆這什麼關係?”聲音難得溫和下來。
我和我同桌卻心照不宣地挺胸抬頭敬禮,聲音洪亮,且異口同聲:“報告教官!同桌!”
曹磊牙一齜,又樂了。
興許是因為皮膚黑,曹磊這一齜牙,都能給黑人牙膏打廣告,廣告詞我都替他想好了。——黑人,獻給天下有情人。
曹磊很逗,彎下腰把腳邊的礦泉水瓶子拿起來,扔到空中轉一圈然後再接住,然後在扔到第五下的時候指著我:“你就是安曉?”敢情我的大名都如雷貫耳到這種程度,連曹磊這種粗人都知道。我點點頭,說:“我就是安曉。”曹磊說:“你知道你剛剛在隊伍裏大呼大叫是什麼行為嗎?”我問:“什麼行為?”曹磊說:“你拉關係,這是破壞紀律。”我看著曹磊一臉疑惑:“報告教官,我沒關係。”曹磊一挑眉,繼而又衝一旁招蜂引蝶的我同桌打了個響指。“副連,過來!”“是!”我同桌從萬花叢中脫身,輕快地跑到曹磊身邊。“哥,什麼事兒?”攀關係攀到這程度我很不能忍。曹磊指著我笑得很放浪形骸:“聽說你們關係很好啊。”“是啊!”我同桌一拍大腿,“連長,敢情連這事兒你都知道啊,我跟我同桌關係好得跟一個人一樣,真的,連長您還甭不信……”我被我同桌說得胃抽筋,隻得眼巴巴地看著曹磊。我說:“連長我可以去旁邊坐會兒不?”
曹磊衝我一挑眉:“副連還沒說完呢。”
“就是,我還沒說完呢!”我同桌一臉不滿意地撇了撇嘴,“連長你知道我同桌有多能耐不?”
“多能耐?”
“是這一屆的中考狀元啊!”
“哎喲喂,我還真不知道!”
“……”
我在旁邊站著,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又紅一陣,心說:曹磊你這不是逗我嗎!一分鍾前你還自來熟到一臉恍然地說“你就是安曉”,不認識我你“就是”個什麼勁啊,語文是數學老師教的吧。
兩分鍾後,營長的哨聲響起,我撒著歡兒跑回隊列。還沒好好安撫一下我的小心髒,曹磊那廝又出幺蛾子了:“副連帶隊,踢正步!”
先前我隻是腦補了一下老班踢正步順拐的場景,畫麵雖然好看卻沒有實感,再一看我同桌,走得那叫一個英姿颯爽,氣宇軒昂,仗著個子高線條好,正步踢得堪比天安門前升國旗的護衛隊。
曹磊站在最外麵挑我們的刺兒,我同桌就仰著頭一邊踢正步一邊喊口號,口號嘹亮得甩了旁邊的三連副連長十條街。
我站在隊伍裏,聽著我同桌的口號,揮舞著腿和胳膊心裏那叫一個得意地笑。笑聲還沒衝出隊列,我們連長先笑岔了氣。
“安曉出列!其他人,立正!”
“到!”
趁著剛剛踢正步的熱乎勁兒,我快速地跑到曹磊跟前,睜大眼睛抿緊嘴,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像個練家子。
“立正!向後轉!正步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
至少在當時,我心裏以為是曹磊看我正步踢得好,所以才把我單獨喊出去給大家做示範的。
就在曹磊喊到第五個“一二一”的時候,我身後原本立定著的同窗們都已經笑得稍息了。我心說這怎麼的呢,就瞥了曹磊一眼。這一瞥可不得了了,原本全神貫注喊著“一二一”的曹磊,忽地放開嗓子,大笑三聲“哈哈哈”,然後就再也停不下來了。
“同桌,”我同桌捂著肚子嗒嗒嗒地跑出來,“你順拐了!”
我同桌這是在侮辱我的智商,我很不滿意。
我說:“你才順拐呢。”
我同桌又笑了:“真的,你真的順拐了,拐得還挺規整的。”“嗯嗯,”這當口,曹磊也抹了幾把眼淚附和,“你別說,走得還挺好看。”身後又是一陣哄笑。
我從小就不服輸,老安最常給我灌輸的知識除了吃維生素能夠長智力之外,牛掰的還有那條“真理永遠都掌握在少數人手裏”。他說這就跟買彩票一樣,那一張八百萬的彩票就是真理,但是八百萬的彩票有幾張呢?沒錯,隻有一張。我說真理怎麼能跟錢比呢,老安就笑,說怎麼就不能跟錢比啊,你看咱周圍有多少人拿得出八百萬啊,那八百萬就跟真理一樣稀缺。在講完真理後,老安還頗得意地告誡我,說以後不要質疑他。
在那之後,我從來就沒有質疑過老安。這一次,我依然堅定無比地相信老安的話。
相信老安,就是相信我自己踢正步沒有順拐。
“副連!”曹磊憋著笑看向我同桌,“你帶著這‘順拐’出去練練,別給我丟人啊。”
“是,教官。”
轉過臉,我同桌咧著大嘴看著我。
“預備——齊!一、二——停!”
我同桌一個“停”字一下子殺我個措手不及,繼而他才有些無奈地指著我:“看,順拐了吧。”
我低下頭,左手和左腳同時伸在前頭,我猜自己滑稽得像個木頭人,不然大家不會笑得這麼張狂。這下丟人丟大了。
興許是我同桌看出了我的鬱悶,忙走過來安慰我:“多大點事兒啊,我家老爺子還順拐呢。”我點點頭,說:“那倒也是。”抬起頭又看著我同桌,“你不會笑話我吧?”我同桌拍了拍胸口:“我多善良啊,我從來就不笑話人。”我說:“可是你剛剛分明就笑得很大聲。”我同桌說:“我是想到老爺子的順拐才笑的,我真沒笑你。”人爭一張臉,樹爭一張皮,我決定要踢好正步給曹磊瞧瞧,扶正我在他心中的印象。在我同桌的悉心幫助下,我終於一雪前恥,再次休息的時候,我在曹磊的注目禮中溜溜兒地走了二十個“一二一”。我同桌在一旁欣慰地鼓掌,我樂顛顛地跑到曹磊麵前,說:“連長,順了嗎?”
曹磊搖頭,看了看我同桌又看看我,繼而又意味深長地笑:“真作啊,你們。”
興許真的有了我同桌的金鍾罩了,曹磊竟對我難得溫柔起來,中午休息的時候把我叫出來,問我要不要當通訊員。我問曹磊:“通訊員是幹啥的?”曹磊坐在樹蔭下的磚頭上,一本正經地看著我說:“就是向底下的群眾傳達我的命令,跟我保持高度一致的聯係。”我說:“有好處沒?”曹磊又笑:“跟著到處溜達,刺探他連敵情,願意不?”我皺著眉頭看著曹磊,站起來用力地點了點頭,又衝曹磊鞠了個躬:“連長,我願意!”跑去接水的周倩回來的時候正好看到我朝曹磊鞠躬,白著臉把我拉到一邊:“你不會為了偷懶要以身相許吧?”我同桌不知道打哪兒冒出來:“什麼相許啊?”真正當上通訊員的時候,我才知道曹磊簡直是給了我天大的恩賜。
曹磊罵罵咧咧地說四連同胞們“大腦缺氧,小腦癱瘓”的時候,我就坐在樹蔭下抱著水壺等曹磊要水喝;大家或者踢著正步或者站著軍姿的時候,我還在樹蔭底下納涼,等著曹磊下命令,安逸程度堪比病號連。
安逸過頭了,就連我的同桌兼副連都嫉妒起我來。
連長團們喜歡攀比,而攀比的對象是各自的通訊員。三連的連長沒事兒來我們連串串門,然後扭了扭頭,示意曹磊看他如花似玉的小通訊員。
“看見了沒,我的手下機靈又麻利,除了正步踢不好啥都好。”曹磊連眉毛都沒皺一下,偏了偏腦袋。“安曉!”“到!”“出列!”要不是怕曹磊罵我作,我特想踢著正步走過去,告訴三連連長我不僅機靈麻利,正步還踢得好。
“看見了沒,我的小通訊員往這兒一站,我和副連都得乖乖地站她旁邊護駕,就這慈禧氣質你行嗎?”我脖子揚得更高,好讓自己看起來跟那個一頓飯吃二百多道菜的慈禧太後的氣質更接近一些。
三連的連長也挺逗,看著我嘚瑟的樣子,忽然就恍然大悟地點點頭:“你這小通訊員就是咱這屆唯一一個踢正步踢順拐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