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照在崇川大地上,熱氣被南風吹著,閃著光,閑散、輕柔地往空中升騰著。遠處的山上,綠草如茵,還依稀看得見如火如荼的野玫瑰花在盛開。農田裏,茂盛的秧苗正在孕育著稻穗,蕩蕩悠悠,翠綠一片。麻雀嘰嘰喳喳,立在田岸邊打瞌睡。近處,蜜蜂忙碌地從頭頂飛過,發出“嗡嗡”的振翅聲。蝴蝶和蜻蜓,閃著五彩繽紛的翅膀,在空中飛翔。大疫以後,崇川安詳、寧靜、和諧,月兒覺得在她麵前,鋪展開了一幅絲絨錦繡般的畫卷。
月兒和顧爾從揚州回崇川後,忙得忘記了季節。一邊忙茶樓的生意,一邊照顧生病的公公,總算幫助公公跨過坎,戰勝死神,月兒終於鬆了口氣。晌午時,茶樓的茶客都回去吃午飯了。茶樓店堂裏靜悄悄的。月兒站在茶樓上眺望山山水水。突然,幾聲陽雀的叫聲,呼亮地傳過來。那叫聲像銀鈴般一樣清脆、動聽,似乎震得周圍的空氣都發顫顫的回音。她被這婉轉的叫聲吸引住了,忙尋聲望去。隻見樓下西街上的柳樹上,枝葉在簌簌抖動,卻不見鳥兒——叫聲是從哪兒發出來的呢?看了好一陣,才看見幾隻小小的影子,在枝葉間撲打、跳躍、打鬧……這時,耳邊響起阿江背誦範仲淹的《嶽陽樓記》中的詩句:“……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心裏倏忽投射進了一縷亮光,甚至還激動起來,泛起了從沒有過的甜蜜、幸福和一種舒展的心態和放聲歌唱的感覺,眼眶中甚至還湧上了快樂的淚水。春花和夏草走來擦玻璃,看見她在流淚,就縮回去。
月兒:“你們鬼鬼祟祟的什麼呀?”
春花:“二少奶奶,你怎麼又傷心流淚了,我看見你流淚就想哭,所以我就退下了。”
月兒:“你呀,別的學不會,學會拍馬屁。夏草,你呢?為什麼也退下了?”
夏草:“我是被春花拽走的。”
月兒:“傻丫頭,以往我流淚是為老爺患了瘟疫擔心,現在流淚是為老爺闖過鬼門關,病好了,康複了,高興而流淚的。你們想想,多危險哪,老爺不容易啊,受冤坐牢,患上瘟疫,都是從鬼門關過來的,這一道道坎兒差一步就過不去呀!你們,一個個傻乎乎的,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悲,不知喜,真是一塊木頭。快去擦玻璃吧!”
春花恍然大悟:“二少奶奶是為老爺流淚。”
夏草感歎:“真是個孝順兒媳,總算老爺沒有白疼你。”
月兒:“死丫頭,看我撕你嘴,沒大沒小的,敢說笑主子。看我怎麼收拾你。春花罰她!”
春花抱住夏草:“二少奶奶,你把她收了房,讓她做小奶奶,省得她亂嚼蛆。”
月兒撓夏草的癢癢:“叫你沒大沒小亂嚼蛆。看你還敢捉弄主子!”
夏草:“二少奶奶,我不亂嚼蛆了……饒我吧,我不亂嚼蛆了……饒我吧。”
主仆三人,笑成一團……
顧家大宅冷清了許多天,又鬧猛起來,外出躲瘟神的人全部返回家園了。孩子們在外受壓製許多天,回到自己家,瘋得很,大人們嚇唬道:“莫吵!莫吵!瘟神知道你們回家了,就不得了呀!”膽小的孩子再不敢大聲嚷嚷了。顧家那些遲歸者懷著內疚的心情,往顧大成書房裏跑,問寒問暖,祝賀老爺福大命大,說老爺好心有好報。好人一生平安。反正都是說恭維話。眾人美言,顧老爺一概笑納,不計較他們在他病危時離去,卻說出門在外躲難不容易,瘟神奪去無數條人命,顧家的老老小小不缺胳膊少腿,是祖宗保佑的。豁達大度的顧大成令外出歸來者們感到慚愧,內疚,但是他們中也有不感到慚愧和內疚的人。
誰?
顧家大少爺顧環和大少奶奶碧兒。
這對夫婦從賬房領走足夠的錢,在外過逍遙生活沒問題。其實,他們並不想急於搬回來住,擔心顧家大宅還遺留著霍亂病菌,害怕被傳染,打算等些日子再回家。一日,碧兒聽回府拿東西回來的丫環雨兒說:“老爺想把家交給二少爺顧爾當。”於是,她氣急敗壞地對顧環說:“天,我們在外麵受罪,家裏的事還蒙在鼓裏呢!少爺啊,你是不是老爺的兒啊!”
顧環:“家裏出什麼事哇?”
碧兒:“二少爺要當家了。”
顧環:“誰告訴你顧爾要當家的?”
碧兒:“雨兒回府取衣服,聽說的。”
顧環:“我不相信。”
碧兒:“不信,你回府去問馮伯就青菜燒豆腐,一清二白了。”
無風不起浪。顧環怔愣許久,感到事出有因。老爺偏袒顧爾已久。這次老爺生病,顧爾夫妻不怕被傳染,依然留在老爺身邊,是有目的的。前不久,他請求老爺把月兒嫁給他做二房遭老爺拒絕。老爺為顧爾娶月兒大擺宴席,並當眾宣布“天水茶樓”交給月兒掌管。他深感自己在顧家的地位越來越低。於是想挽回敗局。左思右想,拿不出好主意。他感到形勢緊迫,必須回府打探清楚。
碧兒:“你回府去一趟,總不能讓顧爾白白占這個便宜。老爺要一碗水端平麼。”
顧環:“你放心,我不癡不傻,會據理力爭的,就是分家,兄弟倆也是二一添作五,顧爾怎麼可以獨占便宜,太黑心了。”
碧兒:“顧家的財產是兩個少爺的共同財產,不能全給二少爺,大少爺也有一半。老爺太不公平!”
顧環:“你少囉嗦,嘰嘰喳喳煩不煩人?等我回府問清楚情況再說,我爹不會生病生糊塗吧?他是個頭腦特別清楚,非常精明的人。”
碧兒:“不過,這很難說……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你快走吧!”
顧環回府,很快證實老爺在病危時確實說過讓顧爾當家這句話。因為顧爾和月兒在為拯救老爺生命過程中,表現積極,格外賣力的情況下,老爺表示讓顧爾當家的。顧環告訴碧兒實情。
碧兒:“少爺,老爺的病怎麼樣?”
顧環:“爹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好起來了。”
碧兒:“少爺,不會傳染嗎?”
顧環:“你的命金貴,娘和坤侯已經回府,躲在外麵避難的人陸續都搬回去住了。收拾一下,咱們打道回府吧!”
碧兒:“我們也回府吧,茶娘月兒不是省油的燈,她把老爺騙得滴溜溜轉,再不回去,夜長夢多,咱們什麼也撈不到了,隻能由二少爺當家做主,做任人擺布的木偶了。”
顧環不讚成碧兒的觀點:“爹是不放心讓任何人當家的。人在生病時要命,病好了,有些想法就要變了。爹不是吃飯不管事的老爺,他當了一輩子家決不放心別人當家的。”
碧兒想,月兒真是她的克星。
西城門口車水馬龍,人來人往,是全城最繁華的地方。賣狗皮膏藥、玩雜耍、猴兒把戲、唱小曲的都在這裏搭台子,擺場子。小商小販也在此叫賣。街上的居民有事沒事都愛到城門口溜玩,有好看把戲,站在一邊看。顧環和碧兒穿過城門口,回府了。
回府後,顧環直奔顧大成住處。
顧環問:“爹,你讓二弟當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