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1 / 3)

太陽驅散了濃濃的晨霧,崇川大地明亮閃光。濠河水汩汩流動著,像青春女子脈脈含情的眼波,她的波光裏是環抱其中的崇川城。她又像母親寬廣、博大的胸襟,將天上的紅日和雲彩,山山水水都一一攬在懷裏。

“天水茶樓”傳承、保留、發揚光大了“萬春茶樓”的“施茶”風俗。赤日炎炎的夏天,每天早上茶樓開門營業時,月兒就張羅起來,好在樓下門口擺上一隻綠色的茶缸,內放藿香、佩蘭、茶葉,滿滿泡上一缸茶水,旁邊放一張桌子,桌子放幾隻粗瓷大碗,任過路行人飲用。飲用“施茶”者大多數是上城辦事的農民和推車、挑擔、抬轎的人。這些人囊中空空,饑渴難忍,遇到月兒這位開茶樓的女掌櫃,幹渴的心田得以滋潤,解渴後,好言相謝。“施茶”同饑荒之年賑災“施粥”一樣,是積善行德之舉。雖然是件小事,但從月兒身上反映出顧家開茶樓並不以利為上的經營思想,體現了主家淳樸敦厚的性格。一日,有位已近半百的老婦人路過“天水茶樓”門口,見月兒招呼過路人喝茶,便走上前,問:“姑娘,此茶多少錢一碗?”月兒笑答:“不收錢。”說著,雙手端一大碗茶給婦人。雖然這位婦人饑渴得很,但她卻小口啜飲。一看就知道她是懂茶道的人。婦人放下茶碗,連聲致謝,聽婦人口音是客邊人,此時,月兒突然想起自己的娘,便升起一股憐憫之情。婦人舉目四顧,便坐下不走了。月兒想,也許她走累了。

老婦:“姑娘,我打聽個人。”

月兒:“叫什麼名字?家住哪兒?”

老婦:“這位先生姓成。今年剛五十歲,他長相英俊,個子高高大大的。成先生家住崇川濠河邊上。他有個兒子,二十七歲了。成先生是讀書人,年輕時一表人才,他滿腹經綸,寫一手好字,還會作詩繪畫……他不是官場上人,是做棉紡織生意的老板。對,對了,成先生有家室,太太不會生育,為此,他常去茶館坐坐,以此消除心中的苦悶,他愛飲龍井茶……姑娘,成先生肯定到你家茶樓來喝過茶。”

月兒沒有時間和婦人拉扯閑談,便說:“這樣吧,你跟我進去,看看有沒有你要找的人。”

婦人:“也好。謝謝姑娘。”

說著,婦人跟月兒走進茶樓。月兒安排她坐在靠門的桌上。進進出出的茶客從此經過。讓婦人邊喝茶,邊觀察進出的茶客。婦人喃喃自語道:“二十七年了,他還好嗎?不知道他變成啥模樣了?”

上午快過去了。婦人在焦急、盼望、等待中失望了。中午,月兒端給婦人飯菜,安慰她說:“再等半天,下午的茶客中或許有你要找的人。”老婦人連聲說:“有勞姑娘,成先生會來的,他一定會來喝茶的。我找遍崇川所有的茶館、茶樓,沒有找到他,可見他肯定是這裏的茶客。”月兒被婦人執著的精神感動,鼓勵老婦人說:“兩座山不會碰頭,兩個人總會相遇的。再等吧。”婦人點點頭:“是的。”月兒忙中抽空與婦人說說話,並把所有姓成(陳、程)的,五十歲左右的男茶客指給婦人看。婦人在一次次失望中重拾希望。

婦人自我介紹,說:“我叫彩兒,是浙江杭州人,也當過茶娘。”

月兒:“你要找的成先生是你當年的茶客吧?由此可見,彩姨也是性情中人。”

彩兒羞怯一笑。雖然歲月在她臉上刻上皺紋,但她的笑容仍然包含著無限深情和女人特有的嫵媚。月兒已經意識到彩兒和那位成先生不同尋常的關係,於是也不展開話題。她們初次相識,弄不好傷人家自尊心。話鋒一轉。扯到茶道方麵,月兒說:“男人好茶,天經地義,不過好茶的男人也分三六九等,並不能以‘好’而概之。下等者不管新茶、舊茶、好茶、壞茶,習慣手捧一碗,不時地喝上幾口,搖頭晃腦,一副意猶未盡的模樣,完全不懂茶的形、色、味。這種男人看著人家端著茶碗,一副斯文的派頭,於是也裝斯文,以免掉了身份。此類人逢人就誇,這茶不錯,好茶,好茶!所以這類人最適合牛飲雨前茶。因為他們對茶沒有要求,更沒有講究,綠茶也喝,花茶也喝,總之隻是解渴之物罷了,毫無茶品之言。再好的茶,不懂茶道的人是無從分辨的,隻會糟蹋了好茶。”

“精辟得很!”彩兒仿佛老朋友似的催月兒往下再說:“中等者呢?”

月兒:“中等者略通茶道,知道用品質好的器具來沏泡,按照自己的需求,喜好挑選茶葉。清明前茶雖然色、香、味俱佳,但因葉芽還未完全發育,泡開後滲出物較少,汁水清淡,老茶客喝得不過癮。清明過後到穀雨間出產的雨前茶,泡出的茶水色綠汁濃,入口略苦,但回味甘甜綿長,是一年中茶味最好的一種。這等人頗有茶品,懂得按照程序來烹茶,可是比之上等者卻差了許多,因為他們不會特別的考究。可性情、修養要比下等者略勝一籌,屬於中庸俗派的總是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

“上等者呢?”彩兒又問。

月兒:“上等者精於茶道,用茶挑剔,器皿講究,乃至水源、燃物都苛刻於人。陸羽《茶經》裏有‘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之說,杭州還有‘龍井葉虎跑水’的民諺。相傳乾隆皇帝親自參與‘孰是天下第一泉’的爭論。‘稱水法’一錘定音,欽定北京玉泉水為天下第一泉。為求‘真水’又不知耗費多少民脂民膏。據說,唐朝宰相李德裕愛用惠泉水煎茶,便令人用壇封裝,從無錫到長安‘鋪遞’,奔波數千裏,勞民傷財。此後因一雲遊和尚點化,知其弊端,才‘人不告勞,浮位乃洱’。這類人讓茶客覺得自己不是喝茶,而是喝水。如此講究的人,對於茶已經不單純是品了。烹茶已經成為一種精神的修煉。在茶道的本質中,茶道的精神有四個字,即:和、敬、清、寂。我別的不說,就說個清字。從前有個故事說,古代有一富商很好茶,於是給一個精於茶道的居士很多黃金,希望居士能夠代為購買一些好的茶具,可是居士卻用所有的黃金買了白布給他,富商不解,居士道,隻要茶巾是潔淨的,即使不用任何茶具,也能品嚐到茶的真諦。上等者中,也分若幹等,次等強調器皿,其實未然。我對茶隻是初步認識,見笑了。”

彩兒:“真正好茶的男人都是好男人,或者說,好男人好茶。”

月兒:“前輩尋找的是一位好茶的男人嗎?”

彩兒:“男人好茶,天經地義。”

月兒:“女人如水,茶溶於水。”

月兒除了和阿江侃侃而談茶道外,沒有再和別的茶客深刻談茶過。今日遇到彩兒,又遇知音,便發感慨,也許她和彩兒有緣吧。說話間,天已黑了。茶樓關門後,彩兒有住處嗎?

月兒:“請問彩姨,崇川可有親戚投宿?”

彩兒:“舉目無親。”

月兒:“我替你找家旅館住下,明天再找好茶的男人成先生,前輩,你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