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在原野的原野上(2 / 2)

在那樣廣袤的土地上,連天空也大起來了,陽光下成千上萬的野生的黃羊飛躍如電閃,冰岩漸漸溶為歡愉的溪流。藍天如草場,一球一球的白雲被放牧著,一團團的帳篷則像雨後的小蘑菇般從草縫裏紛紛挺冒出來。

對我而言,這個民族和他們的文化是物欲橫流的開發城市的一線救贖。當清晨,你行過草原,忽然發現小樹下有人端著馬奶酒和藍莓果在等你,因為你是遠方的客人,你才驚覺,原來相遇是可以這麼浪漫這麼慎重的。

看到那樣的民族,才發覺自己的族群在彼此較勁中比冷靜、比理智、比斬然絕情之餘已讓生命陷入失溫失憶的慘境,想來真是一件近乎恐怖而令人觳觫的事情。

原野,或者也等於孔老夫子說的:“禮失而求諸(之於)野”的那個野,它是個承載著禮俗和儀式的原野。是人類因為某種極大的幸運而得以保留下的那個共同的記憶,以及,那個可以歸去的故園。

沒有一次看著蒙古草原,我不心存感恩,沒有一次望著馬群,我不懷著慶幸的想法。啊!幸而上天賜給我們一脈如此矯健的手足,他們為大地守護了一角清淨,讓我可以含情回顧,讓我們知道自己曾經多麼富有(對,我說的是富有,不是貧窮)!

鮑爾吉·原野寫活了他所身屬的原野,我向他致敬。而我在閱讀中也偷偷享用了他所記錄的原野,我會悄悄抱起那個想開火車的小男孩阿拉木斯(他正掙紮著不屑被我抱),靜靜聆聽小女孩薩如拉的歌聲(她渾然不知遭人窺聽),並且偷偷站在黑暗的雪原上,看燃燒的篝火。我甚至會在閑逛中站在院子裏,傻傻地看著斯琴的狗和格日勒的狗在打架。山川靜好,歲月不驚,人生原來並不需要轉生投胎也自可以另找一個空間去活它一活。

祝福那遙遠的原野,以及原野中的原野先生。

補記

序寫完了,寫序的時候其實是有些緊張的,因為等於是在替別人帶孩子,作品是作者最心愛的孩子,我如果讓這孩子受了委屈,那就不好了。

不過,等序寫完了,我閑閑走開,遠遠的再回望這孩子一眼,才發現,有一句話,我形容得不夠正確,特為補述如下:

初讀鮑爾吉·原野,會為他所描述的蒙古驚心動魄,會為那個人跟人的關係全然不疏離的族群流淚。因此,很容易把他說成一個“優秀的蒙古題材作家”。但事實不完全是這樣的,正確的說法應該是鮑爾吉·原野是一個好的散文家,而好的散文家是敏於觀察、敏於剖析且敏於文字的(這三個“敏於”說來好像稀鬆平常,不過,要同時兼得,恐怕在一百個作者中也難遇其一)。當然,還外帶幾分於世的悲憫和於己的自嘲。他的“詠物散文”如《刀》如《風》如《棉花》諸篇,就算放在康熙王朝所編的曆代詠物詩選裏也是毫無愧色的!

§§第一章 巴甘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