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非典時期的愛情(3 / 3)

正象侯一凡說的那樣他象一隻被小孩玩的小狗一樣,在很晚了,在那些孩子們都睡覺的時候,侯一凡才開始躲在角落裏用舌頭舔著自己的傷口。

他回村的時候已經很晚了,閣闌秀一個人見他回來,就一把撲在他的懷裏,全身抖索得象一片風雨中飄搖的樹葉。倆人沒有開燈,月光就從半個窗戶悄悄的灑進來。多麼幽靜的夜嗬。

“你跟人說過你在這兒?”侯一凡的思緒還沉浸在白天的事情當中。

“就我丈夫知道,那天晚上我打算第二天回的告訴過他的。”閣闌秀說。

“哦。”侯一凡哼了一聲。他把兩手聯在一起當枕頭似的,枕在頭下。

“怎麼啦?”她警覺地問。

“公安知道這回事了。”侯一凡簡單地說。

“他們怎麼對你說的?他們對你都做了些什麼?”閣闌秀側起身子關切地問。

“沒有什麼,他們說你是重疫區來的,要進行例行檢查的。我告訴她們你已走啦。”侯一凡輕描淡寫地說。

“我就知道會這樣的,這個畜生,肯定是他對警方說我有非典的,他可就盼著我早走呢,那個時候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和那個小妖精在一起啦。”月光下,閣闌秀仿佛變了一副樣子。

“你丈夫?”侯一凡問她。

“哼,好了傷疤忘了痛,他就死了這份心吧,我會活得好好的。”閣闌秀緊咬著嘴唇說。

侯一凡無話。月光下,女人的臉有些慘白,他望著她,此刻他覺得自己還真不了解這個小女人。

就在這時,閣闌秀又一次咳嗽起來了,侯一凡拿藥給她吃了。

過了一會兒,閣闌秀說,“我明天還是走吧,唉,真沒想到給你帶來這麼多麻煩。我想我是真有病了,給你沾上那可就晚啦。”

“不。”侯一凡說,“你什麼時候走都可以,隻要你是真心想走,但不應該是由於這些身外的事把你逼走,這是我於心不安的。”

“可是,得了那種病是治不好的……”

“別說什麼可是啦,沒有什麼,這一輩子能夠擁有你是我的福份,我足夠啦。明天我們就到一個隻有你我兩人的地方去。”侯一凡豪情萬丈地說,其實從那天晚上他下了這份決心,已經做好了不管是崖是溝都準備跳的。

“我的傻弟弟呀。”女人輕輕地用手指著他就什麼說不出了,不一會,有幾滴冰涼的淚珠打在了侯一凡的手臂上。

到這份上,侯一凡就什麼也不顧了,他決心陪著閣闌秀,陪她個痛痛快快,愜意人生。至於功名利祿什麼的,至於明天是否會是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或者是下暴雨刮大風什麼的,他都不顧了。這大概就相當於酒桌上痛痛快快地喝一場,那怕下一分鍾就跌倒在地爬不起來,或者就象賭徒,一時賭得性起,把所有的家當呀裝裝飾呀老婆呀孩子呀全部就下在一個點上麵,至於以後,管它呢。這種甘心情願的而又不求任何回報的豪情令閣闌秀感動,那麼我們又能對他們的做法說些什麼呢?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領著她來到了一個神秘的地方,那就是蟒頭山。

在陝北這塊大地上,總是滿眼的黃土,滿眼的風沙,那些沙質化的土粒,在空中飛揚,打在臉上硬生生的痛。然而蟒頭山卻好象是陝北的黃土地上的一窪泉水,一派幽靜,滿眼的綠色,這些綠色啊,好象黃土地的漢子長了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

蟒頭山距縣城五十多公裏,山很高,縣政府把此山確定為下一個旅遊開發的重點,現在正在籌措資金。這座山山路盤旋,蜿蜒崎嶇,從山底到山頂足足有二十裏山路,起先是一些零星的樹木,接著越走樹木就越茂盛,山勢也越來越陡峭。離山頂有五裏路的時候,樹木可就是清一色的白皮鬆,樹皮和新興的迷彩服似的,漂亮極了,山勢也不見了土層,而是石頭壘積的山,層巒疊障,怪石嶙峋,鬆樹雖然是在這些石頭夾縫裏生長出來,可一個個長得是生動茂盛,挺撥偉岸。樹下上百年的落葉形成的腐殖質堆積了厚厚的一層,踩上去軟綿綿的。微風吹過,林濤陣陣,處處鳥語花香,真幽靜嗬。

侯一凡對這兒可是太熟悉了,他曾多次到過這兒。這兩年縣裏開發蟒頭山省級森林公園,成立了蟒頭山民間文化協會,拍蟒頭山電視專題片,他給撰過稿的,所以就被吸收成了一名會員,每年三月十八這裏廟會時他都要被邀請到這兒的。但對於閣闌秀這個來往於都市的女人來說這可真是稱得上新奇了,盡管她精神疲憊,但是興致極高,走著呀說著呀一刻也不停。

這一對性情中人沉溺於此情此景,忘卻了一切,他們不知道,此刻他們倆正牽動著千萬人的心。麗這種誓不善罷甘休的女人,不甘心自己的失敗,她到處找侯一凡,先找到他們單位,領導說侯一凡回農村家了,麗就雇了一輛車追到了侯一凡的家,而家裏他媽也不知他的去向,可在村裏有個村民對麗說,昨天似乎見侯一凡跟一個女的在果園呢。麗就到了果園,可連個人影也沒見著,她就返到城裏,對非典領導小組講了實情,說閣闌秀根本沒走,正在和侯一凡在一起,非典領導覺得這可是件大事,就叫來車站站長,站長說他親眼看見那個女的上車的,就又說了車號,非典領導又打電話給司機,司機就說走了沒幾步,那個女的又下了車。這時非典領導小組就覺得這事情大了,著了急,連忙打發公安幹警到處找這兩個男女,找了一天沒結果,就在傍晚時,他們就向縣領導做了彙報,縣長將他們臭罵了一頓,又趕緊想辦法,這樣晚上的時候,縣電視台就有了兩則和非典有關係的尋人啟事。

其中一則是尋找侯一凡和閣闌秀的:

侯一凡,男,27歲,1.73米,係公務員,失蹤時穿灰色西服。閣闌秀,女,30歲,1.59米,係廣東人,操一口普通話,留披發,發略帶黃色,失蹤時穿黑色風衣。該人係非典型肺炎疑例人員。兩人自昨天早晨以後失蹤,發現兩人情況者,請速與非典辦公室聯係。聯係電話(0911)4826349手機:13571132081.

另一則是尋找一個中學生的:

鄧小鵬,男,18歲,身高1.70米,係宜川中學高一、一班學生,五月二日早晨離校出走,走時穿灰色羊毛衫,至今未歸,請知情者速與中學辦公室聯係。

聯係人:張軍科

電話:(0911)4826894

手機:13008578260.

這則其實也和非典有關係的。原來,這所中學每天要給學生查體溫,結果前天一查這位學生高燒,但並沒有其他症狀,老師、學生就多了個心眼,沒有人理他,整天都躲著他,也怨這個學生性格內向,一時想不開,就寫了封信,說自己要自殺,隨後就失蹤了。這兩件事擱在一起可把縣委、政府有關人員嚇壞了,非常時期呀,每一個細微的漏洞都有可能丟掉烏紗帽的。同時這兩件事也迅速在全縣傳開,引起了二十萬人的大恐慌。一時間人們奔走相告,各鄉鎮、各村在主要交通路口都了關卡,都派有專門人員上路巡查。

電視台啟事播了,可是到了第二天中午時候,還沒有這三個人的消息,縣長就著了急,召開緊急會議,作出了三項決定。一是給非典領導一個處分決定。二加大宣傳力度,在全縣大街上貼了布告,鼓勵全縣人民找尋這三個人;同時,在電視上實行尋人啟事滾動播出。三是給公安局下了死命令,限三日以內一定要找到這兩個人,否則,就撤局長的職。同時又把這個情況及時報告給了市上。市政府一聽也著了急,當即就通知了全市各縣區,要求查找侯一凡與閣闌秀,同時從市公安局抽調了精兵強將和地方公安局聯合組成專案組,突擊查找二人。並規定每十二小時必須彙報一次情況。這是後話不提。

而這時,我們的兩位主人公卻正跪在聖母殿內抽簽呢。蟒頭山上的廟宇,始建於明朝嘉靖四十三年(公元1565年),明萬曆二十六年峻工,曆時三十五年。山上的主殿為聖母殿,除此外還有玄帝廟、真武廟、西嶽廟、土地廟等四座廟宇,文革時間,山上四座廟宇均被毀之一旦,唯留聖母殿完好。近幾年來民間協會對個別地方進行了修複,重塑了聖母殿各種神像,而其他的廟宇正待恢複當中。聖母殿座落在山的東峰,廟內塑有聖母神像三尊,即王母娘娘、九天聖母、子孫聖母,身披霞帔,頭戴風冠,端莊威儀,栩栩如生,在聖母座像和兩邊的牆壁上,雕塑了幾十個男童玉女的裸體畫像,天真活潑,嬉笑顏開。此刻,這一對男女正雙手合十跪在香煙繚繞的正殿前默默地許願呢。

許完願後,老道士就將卦簽遞到了閣闌秀的手中,他們兩人都抽了一簽,侯一凡抽的是第六十七簽

中中

聖意 晉文公

君本生來誌氣強 羞稱束帶立朝剛

果然清貧無路事 堂烈逸民第一章

解曰:

不求顯達 富貴已失 功名未遂

事宜改圖 遵理守法 凶化為善

功名遂 病火愈 是非明

行人歸 財物失 口舌散

閣闌秀抽的是第八十八簽

下下

聖意 作事無聊

恐冷唧唧守孤帷 千裏懸懸望信歸

等得榮華公子到 秋風滿地雨霖霖

解曰:

作事無聊 空自惆悵

宜從好音 依淒慘傷

遠謀不遂 心神徒喪

家道未安 祈神有轉

見到這樣的簽,倆人的神情都沮喪起來,不約而合地想到難以渡過這非典難關的。就在他倆起身的當兒,閣闌秀突然身子晃了一下,侯一凡趕忙扶住了他。

“我覺得累極了。”閣闌秀說。

“施主累了,那就到廂房歇歇吧。”年老的道長說。

侯一凡就攙著閣闌秀回到廂房去歇息,他服伺她吃了一點藥,然後看著她睡熟了,就走了出來。

蟒頭山上隻有一個老道士,這個道士卻是和侯一凡熟知的,今年七十八了,本是山東人,前幾年來到這座山上。平時頭發長長的,在背後紮一個辮子,下巴上留一綹山羊胡子,臉清瘦矍朗,看起來倒蠻有幾分仙風道骨的。他歲數雖然大了,但精神倒還好,他有一個愛好就是下棋,盡管棋藝不精,可卻是屢戰不敗的。每次隻要侯一凡上山來,他總是要同他殺上幾盤的,今天等侯一凡出了廂房的時候,他已經擺好了棋。

侯一凡興致全無的和他下了兩盤,結果全輸了。他就不想下了,不想老道士倒還興致勃勃的,沒辦法,侯一凡也隻得應付著走。

老道士一邊走著一邊就問他,“女香客的精神不好呀,有病啊?”

侯一凡苦笑了一下。

“山上有藥王廟的,怎麼不給她拈點藥?”侯一凡說。

侯一凡就簡單地對他說了非典有全球肆虐的事,這種病治不好的,天天都在死人,全世界都沒辦法的。

“哦,”老道長來了興趣,“其實任何病都是由於軀體內的邪不壓正形成的,施主可以試試中醫的,中藥究其根本來說,就是祛邪扶正的。”老道長說。

“哦,你還懂醫學?”問。

“那裏,不知施主可願讓貧道瞧一瞧否?”老道長走了一著問。

“可是這病會傳染的。據說許多醫生護士都死啦。十分危險的。”侯一凡遲疑著說。

“嗬嗬,貧道活了這麼多年,還指望著活多少年呀。”老道長樂哈哈地說。

“嗬嗬”侯一凡笑著就和老道士兩人起了身。

而這邊閣闌秀已經醒了過來,他全身發燒,全身抖索著,凍得直打顫,侯一凡一看,心裏就涼了半截。老道長倒不慌張,在床邊坐了,睜著一雙昏淡的眼睛,翻看了看她的眼皮,又摸了摸她的脈,就起了身說:“罪孽呀罪孽,世事就這麼輪回的。”說著出去了。

過了一會,他就拿著一本書,那是一本32k大的手抄書,書頁全黃了,一邊用線納著,書中全是用小楷毛筆寫的小字。老道長大約眼神不好,一邊細細地瞅著翻,一邊說:“這本藥書曾經治過三次瘟疫的,失蹤多年了,去年我在三道瘞中的棺材裏發現的,裏邊有治瘟疫的方,依貧道看來,萬物都講究陰陽二字的,人身上有陰陽兩股氣的,陰盛陽衰了人就得病,而這天地間也是有兩股氣的,陰陽自古並存,當陰氣盛到極限的時候,就流行瘟疫,貧道看女施主熱毒挾濕、氣陰暴脫。女施主熱毒症狀明顯,病人挾濕,人體內的肺氣和津液受損,藥應以清熱解毒、化濕辟穢、補氣生津為主的。這付藥方或許能治好女施主病的。不知用否?”

侯一凡接過藥書一看,見藥書上有些字已模糊不清了,大約是:金銀花、連翹、板藍根、荊芥、野菊花、魚腥草、防風、薄荷、甘草、黃芩什麼的。另外還有一種藥,名字很特別,他仔細認了半天,卻是“咯連”兩個字。

老道長指著這個藥名說:“這藥方是很怪的,貧道去年獲得這藥方以後,就是研究不透這一種藥,問了許多醫生,他們都不知道的。也真是巧,今年呀,碰到有一天下大雨,有個放羊的來避雨,他家是黃河畔的,說著一口和本地方言不同的土話,叫一種草為‘咯連’,貧道當時就多了個心眼,問他”咯連“是什麼,他就給貧道指著認了一種草,說他們那兒常常用這種草給人治病的,貧道這才明白了。醫生不認得此種草,隻是自古以來此種草不入藥罷了。貧道再回想到這藥方的創建人姬道士就是黃河畔的,當然這種草就被他叫做咯連的。但就這種藥需貧道與一會去王莽寨子去采的。”

“行”,聽著道士說得這麼神秘,侯一凡就動了心眼。

閣闌秀這時卻撐起身子,對道長說:“謝謝道長了,如果是那種病,藥物是沒用的。”

“女施主還是不要堅持的好,世事輪回,萬物相克。康熙二十年曾蔓延過一次瘟疫,當時知縣王誌深捐棺不及,後在城東門口挖一萬人坑,後來坑滿為患。同治五年發過一次瘟疫,十人僅留三四;民國二十一年發過一次的,宜川出現了絕村、絕戶現象;這三次瘟疫猖行,本道觀都派道長率眾道士下山,這個藥方都管用的。”道長說。

“隻要管用我們就喝,為什麼不呢?”侯一凡著急地說。

“要不,你喝我也喝,咱們倆人一起喝。”侯一凡凝視著她說。

閣闌秀也怔怔地望了半天,然後說:“好吧。”

下午,老道士就領著侯一凡兩人滿山遍野跑到對麵王莽寨子上采回了這兩味藥(王莽寨子是用石頭磊積成的,與主廟遙遙相對,傳說當年王莽曾在此操練兵馬)。侯一凡按照老道說的將采得草根及莖全部砸成碎片,然後又在鍋裏翻來複去地炒,最後就把他們全都研成碎末。

這個時候已是晚上了,老道士就在院中用三塊破石碑三足鼎立支了個爐膛,然後蹲上藥壺,熬開了藥。而這時的閣闌秀已是頭疼咳嗽發燒四肢酸軟乏力,侯一凡和閣闌秀都想著肯定是非典了。侯一凡和老道長一塊兒熬藥,又怕閣闌秀一個人呆著煩,就攙著她出來,和道士三個人一塊坐在石碑上。

火燒起來了,天色很快就暗了下來,柴火在鍋下劈劈啪啪地碎響著,冒著濃濃的煙,鍋中不一會就熱氣騰騰了,侯一凡就多了個心眼,想到前天看電影《神醫喜來樂》中給格格治病的情景,就心想著讓她熏些藥氣也是好的,就和她一塊兒坐得離藥鍋近了許多,三人的臉被爐火映得紅通通的。

“世事都有輪回的,陰陽想克,陰陽相生,陰陽相鬥,陰陽交替,生生不息。”老道士有所感傷地說,“這三次瘟疫中,死了很多人,這山上的三個道士也都死了。”

“可是你說這藥管用啊。”侯一凡說。

“有些藥是用來救別人的,但救不了自己的。第一位姬道長在瘟疫流行時,他帶著全部道士下山,在縣城當街施舍藥物,救了許許多多的老百姓,老百姓都非常感激他,稱他為姬神仙,後來就在黨灣橋那兒立了一塊碑。可是瘟疫過去了,當時的知縣呀,就覺得對他的地位形成了威脅,就找了個借口把他給殺啦。”

“哦。”侯一凡歎道。

“第二個華道長死於一次意外事故,掉在溝裏死了。第三位逯道長治好了許多人的病,可是他腦子有了問題,有一天見山間飄來一朵雲,他就丟了一張席,然後跳了上去,最後就這樣死了。這三位道長都埋在三道瘞的,你們明天可以看看的。”道長沉痛地說。

聽到這些,閣闌秀心裏忽然有了不祥之兆,她就說:“那我們還是不喝這藥吧?”

“世事輪回呀,萬物都有定數的。”老道長一邊說著就起了身回去拿碗了。

伺侯著閣闌秀喝了藥,道長就回房歇了。他們倆人沒了話,都在沉默著,林濤陣陣,繁星滿天,都眨呀眨著眼。

“多麼美好的夜啊,”閣闌秀歎道,“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美的夜,天空那麼藍,藍得讓人心碎,這些星星呀離你那麼近,都密匝匝地對你說著什麼,可是在這樣的夜裏,我們卻在談論著死亡這個人類永恒的話題。”閣闌秀無限憂傷。

“不會的。”侯一凡說,“你沒事的,明天我就背你下山,我們到縣醫院到市醫院去看病。我現在想啊我們是多麼任性的兩個大孩子,那天我還對說你什麼時候能改了任性的毛病呢,其實我們都是永遠長不大的孩子,而這種任性總是要付出代價的,老天爺是不偏愛任性的孩子的。”

“你後悔麼?”閣闌秀仰起頭輕輕地問。

侯一凡什麼也不說,隻是將她疼愛地抱在懷中。她能感到他的胸脯傳過來的熱乎乎的氣息,漸漸的和自己溶為一體了,她能感到他的心髒的每一次跳動,她奇怪地想,怎麼倆人的心髒就好象一個人的呢。

“你給我說說什麼吧?我愛聽你說話,你呀就是話說得好。”閣闌秀抬頭望著他說。

“那我就給你唱首我們的兒歌吧,”侯一凡說,這是一首猴娃睡得呼嚕嚕的歌謠,小的時候我每次睡覺呀我媽都要唱給我聽的,接著侯一凡就低低地唱起了:

猴娃猴娃不要哭,

媽給你說個花媳婦,

沒處睡,睡簸籃,

沒啥鋪,鋪麻袋,

沒啥蓋,蓋瓦片,

沒啥枕,枕棒槌。

棒槌滾得骨碌碌,

猴娃睡得呼嚕嚕。

“可真美啊,你總有那麼多的故事,充滿了詩意,和你生活在一起真是幸福。”閣闌秀無限向往地說,“其實你知道我剛才想的是什麼?我想到道長說的,死生有命,富貴在天,人其實潛意識裏都存在宿命的,你看咱們倆今天抽的簽,那些簽說得多對啊,也許是真有神仙的,冥冥之中有個龐大的萬能的神總是把一切都安排好好的。要不啊,你我怎麼會到這兒,會有今天?我們相識才幾天啊,到如今你甚至連我具體的身份都不知道的。”

“這就是人們常常說起的緣吧。前世不是你欠我的,肯定就是我欠你的了。”侯一凡說,“可是,你後悔麼?”

“傻孩子。”她輕輕地說。

這一夜侯一凡一直就坐在她的身邊,徹夜不眠,她依然也發熱咳嗽,全身抖索。他就把今天從山上挖的一種叫“太皇”的東西砸碎了貼在她的額頭手心腳心,使她的體溫不至於升得過高,這是老道長教他的方兒。坐在床頭上,侯一凡感覺到是那樣的渺小與無奈,是那樣的無助,他一遍遍地想著,萬能的神呀,你是如何安排這場結局的呢。你告訴我啊到底該怎麼辦啊。你告訴我這個任性的大孩子做的這一切是對還是錯呢,一步一步的,一直走到了今天,閣闌秀的病不好了怎麼辦?是不是當初就該讓她走的,不該一錯就錯,而至於到了今天這個地步。神啊,你告訴我明天就把她背下山去治療呢,還是依然在這兒?難道在醫療技術這麼發達的卻要她在這座小神廟裏送了性命。這些念頭來回折騰著,一會是這個占了上風一會是那個占了上風,就象兩個人在打架,在進行一場勢均力敵的較量,到天明的時候,他做出決定,無論如何明天要把她奔下山去治療的。

第二天是個大晴天,閣闌秀的病症在早晨的時候卻有了好轉,高燒有些退了,這真是個好征兆,侯一凡高興地了不得,在聖母殿內不知道叩了多少個頭。就決定暫不把他背下山了。吃過飯他利用道長熬藥的機會拉著她一塊來到了三道瘞。

三道瘞位於蟒頭山的半山腰,本就是一個用石頭箍起來的墳墓,門本來用石板堵著的,現在早已打開了,從外向裏望,裏邊齊齊地放著三具棺材,門口的石頭上刻著“虔心流東地,誠意往西天”幾個字。棺材因年態久了透出一股黴味,他倆在這兒燒了一柱香,默默地祈禱祝福著這三位道士的在天之靈,感謝他們給世人留下了藥方。隨後他們又遊覽了一下其他廟宇,但見其它的幾座廟宇房子都倒塌了,有一些磚瓦呀石塊呀散亂地放著,但依稀可以見到原貌,在這些殘壁斷垣之中,卻生長著一些野牡丹,正伸展著葉子。

沿著通天雲梯走上去,是一個門洞,門上貼著一幅對聯是:

蟒形生成三尊地

龍勢長就一洞天

上書“通天霽龍”四個大字,出得這個洞眼前豁然開朗,山峰疊次相連,群山鬱鬱蔥蔥,真是蒼山雲海,煙波浩渺,遠看山如巨浪奔湧,雲似怒濤翻滾,極目北望,黃土高塬連綿橫亙,蒼茫曠朗,真是令人心曠神怡,流連往返,塵念蕩然,飄飄欲仙。

“真是個世外桃園,”他們倆就在些小歇,看到這樣的好景色閣闌秀心情也好了許多,說,“我對黃土地的人的印象呀都是從課本上賀敬之的詩中知道的,白羊肚手巾紅腰帶,滿天的風沙,土地呀就是梯田,可真沒想到在這裏會有這麼幽靜的地方嗬。”

侯一凡望著此情此景,忽然心裏有了觸動,沉浸了自己的思維中了。

“你在想什麼嘛?”閣闌秀問他。

“你知道我在想什麼?看到這些景色,我忽然想到道長昨天說的陰陽二字,使我聯想到近幾年,長江泛濫,黃河幹枯,風沙肆虐,瘟疫流行,這究竟是什麼原因?這‘陰’是不是指我們對生存環境的粗暴踐踏以及對自然環境的肆意汙染呢?而這一切最終導致直接導致的這一切災難呢,導致了我們人類麵臨著生存還是死亡這個古老的話題。或者更廣義的,這‘陰’是不是指我們心靈中的貪婪與欲念呢。看看這些年吧,胼手胝足的友情被名利的追逐所取代,質樸無華的健康被飲止渴的欲念所燃盡,天人合一的自然生態和心態被虐殺的生靈所吞噬,而放飛的理想和希望又何時變成了放縱的貪婪和欲望。而這一切最終都要導致人類有一天陷入萬劫不複的命運,最終會導致由人類自己把自己送上斷頭台的。”

“是啊。”閣闌秀深有同感地說,“沒到這裏之前,我也考慮過這個問題,在全球這次非典暴發以來,老人和孩子占的比例是非常少的,為什麼這兩個最缺乏抵抗力的群體竟會與病魔擦肩而過呢?也許答案就在孩子清亮的目光裏和老人慈愛的心靈裏,在不諳世事的單純和深諳世事的頓悟中,在老人平和的心靜裏,在孩子的樂觀的世界裏。”

“說得好極了。”侯一凡讚歎地望著她說。

“可是”閣闌秀遲疑著,“一切大概都像你昨晚上說的那樣,在大自然這個懷抱裏人類以及我們都是些任性的孩子,而這種任性,總會付出代價的,老天爺不會偏愛任性的孩子的。”閣闌秀深有感觸地說。

說完這些話,氣氛就重新沉重起來了。兩人都默默地不做聲,侯一凡也尷尬起來,他為了轉移話題,就指著滿山的白皮鬆上掛著的紅布條問她:“你知道這些紅布條是什麼意思嗎?”

“哼?”

“這呀,也有故事,講的是呀,一對新夫妻,結了婚,他們沒孩子呀,就到這兒來求送子娘娘呀,求的時候就從廟裏拿兩根紅線的,等到有了孩子啦,這孩子是聖母送的呀,他們就把紅線纏在孩子脖子上,一年往上邊裹一層紅布,稱為‘鎖兒’,表示聖母始終保佑孩子的意思,等到孩子長到了十二歲,他們就摘下‘鎖兒’,掛在樹上的,稱為‘複身’。”

“哦,是這麼回事呀。”閣闌秀說,“可真有意思的。”

“你知道我昨天許的什麼願嗎?”侯一凡忽然狡黠地問她。

“什麼呀?”她問。

侯一凡臉憋得通紅,停了半天,他才悄悄地說,“讓你給我生個孩子。”

“呸,”閣闌秀說,“你沒祈求我病好啊。”

“我從來都相信你病能好的。”侯一凡說。“這根本不用祈求,蒼天會有眼的。不會虧待好人的。”

“你呀!”閣闌秀握著他的手,就什麼也說不出來了,聲音中已經有了點哽咽。

停了一會兒,閣闌秀就說,“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就為你生個孩子。”

“真的?”侯一凡激動凝視著她問。

閣闌秀把頭輕輕地別過一旁,歎了口氣說:“可是我怕熬不過這一關了。”

整個白天就在這樣的閑聊中打發了,侯一凡給閣闌秀講了廟宇諸神的來曆。老道長呢覺得自己身體不舒服,就躺著一直睡著,就熬了兩付藥,伺候兩人吃了,到處遛遛達達,一天就過去了。

而這一天從網上看每天全國以200例的病例增加著,據官方報道,每天都死掉十幾個人。而在這小縣城,卻正是市公安人員到的一天,來了三警車,同時還來了市裏的兩名大夫。這幾天,當人們對非典剛開始平心靜氣的時候,又由於閣闌秀與侯一凡的消息一出,人們又陡然變得恐慌起來了,全民激憤,處處都在議論著他們,到處都在尋找著他們。一位縣長甚至在會上說,挖地三尺也要找到這兩個人。

侯一凡與閣闌秀破例成了這個非常時期的名人。

這些都是侯一凡不知道的,也是他不關心的。今晚,他還有著另外的更重的負擔,那就是天色黑的時候,閣闌秀又開始發燒,同時老道士也出現了高燒症狀,並出現呼吸短促的情況。這一夜可忙壞了侯一凡,他來往於兩個病人中間,給閣闌秀喂了藥,又給老道士喂藥,給這個貼太皇的同時,又給另一個也貼。

這一晚看著兩個病人,侯一凡除了敷藥以外,所能做的就是一遍遍地求神了,沒個人可以商量,他從來沒有象現在這樣感覺到自己是那樣的無助,那樣的渺小,人生可真無奈嗬。

漫漫的長夜,鬆濤陣陣和哭聲似的。

到天明的時候,閣闌秀的高燒就退了下來,精神也好了許多,而老道長這時卻生命垂危了,命在旦夕,他長時間地發著高燒說著胡話,一遍遍地提到那三位已故的道長。天一明,侯一凡喂藥給他喝,他已不會咽了,侯一凡隻得用勺子把舌頭壓住,一點一點的把藥送進他喉嚨深處。到得中午一點鍾的時候,這位老道長就永遠地閉上了他的眼睛,闔然長逝了,臨終沒有留下任何遺言。

侯一凡和閣闌秀兩人傻呆呆地坐著,他們怎麼也不能接受這個事實,這個前天樂哈哈的老頭,昨天早上還給他們熬藥的可愛的老人,這個樂觀而又豁達的老人,永遠的去了。這一切真是太神秘莫測了,四個道士四個人都是因為給他人治病而喪生,沒有一例能活,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呀。

直到過了一刻鍾,閣闌秀這才“哇”地一聲哭了,她一下子撲到在老道長身上,全身抖動著,拉長聲音,哭了個昏天黑地。

也正是在這個時候,三十多名戴著口罩的公安幹警包圍了蟒頭山,他們正從四麵八方向這座山上緊緊地包圍過來……

尾聲

十多天後,被隔離的侯一凡與閣闌秀雙雙都從隔離處走了出來,兩人的眼圈都黑了許多,侯一凡的胡子沒刮,長得不象樣子了,而閣闌秀,人有些黑了,真有點象陝北婆姨的樣了。他們倆就在隔離醫院的門口相互望著傻傻地笑著,不做聲。終於閣闌秀說了話,“我呀,還是想聽那首兒歌。”

侯一凡就一把她攪在懷中輕輕地唱道:

猴娃猴娃不要哭,

媽給你說個花媳婦,

沒處睡,睡簸藍,

沒啥鋪,鋪麻袋,

沒啥蓋,蓋瓦片,

沒啥枕,枕棒槌。

棒槌滾得骨碌碌,

猴娃睡得呼嚕嚕。

聽著聽著,閣闌秀就打了嗬欠,她說:“我呀,可真磕睡透了。”

“好,咱們就睡他個狗日的三天三夜。”侯一凡一興奮就說粗話。

“那可不行!”閣闌秀望著他的眼睛認真的說。

“怎麼?”侯一凡有一點狐疑。

“我呀,”閣闌秀俏皮的揚起了眉毛,忽然她貼近他的耳朵悄聲說:“還要給你生個小猴娃呢!”

附錄:在全國非典形勢嚴峻的情況形勢下,某市由於采取了積極穩妥的防治辦法,沒有發生一起非典型肺炎病例,工作受到上級的高度讚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