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梅紅了臉,將褲上奶汁擦幹淨了,為轉移視錢,就對全子說:“我琢磨著要幾個白發老婆和白胡子老頭才更有形象意義哩!”說完就和小王一塊去村裏招呼。
小玉大聲喊叫著說:“快去快回,估計檢查團快來了。”
兩人進了村,一眼就看見村中央的場裏堆著些麥秸杆,旁邊鋪了一大攤麥穗,老莫老婆正用棒槌棒棒棒棒打。小梅見了,先自驚奇起來說:“這倒怪了,今年全鄉麥子全遭了殃,她到收了麥子。”小王說:“這老婆能哩,前幾天到女子家裏住了幾天,就拾了這一堆麥子,足夠打兩鬥的。”
梅幹部聽了這話,心頭就湧起一陣憐憫,心想:人他媽活著真不容易,都得總是想著法兒往下活。但隻是一忽兒想了,到得老婆跟前就督促她到工地去,說今個家裏誰也不留的,攔羊的都要往回叫哩!
老莫老婆聽了,見是半地裏,就斯文著不想去,說他老漢已經走了。小王就說:“你快去,要不就要罰麥哩!”老婆聽得罰麥二字猶如驚弓之鳥,將棒槌扔了,顛著一雙小腳跑了。
兩人跑了一圈,又拾掇得兩個白胡子老漢和兩個老婆婆,就急急忙忙往回趕,離得老遠,就照見南山裏往上冒黑雲團。小王說:“這天要下暴雨哩!”梅幹部說:“下刀子也得在地裏給我守著。”兩人正閑聊,就眼見得北邊的山路上塵土翻滾,有兩輛小車向村裏馳來。兩人慌了神,奔跑著呐喊道“來了!來了!”“快點!快點!”果然這聲音仿佛一針強心劑,眾人都忙碌起來。
兩輛小車在地畔停了,卻正是王縣長和鄉上的趙書記及其他一幹人。王縣長站在地畔上一照,但見塵土翻滾,紅旗飄揚,架子車、拖拉機、三輪來來往往,當此之時,人聲、馬叫聲、機器聲混響成一片,“農田基建,小康關鍵”八個大字耀耀閃光,地裏有戴紅領巾的小學生,有弓著背的老太爺,有柱拐杖的老太婆,地畔上還睡著尚在繈褓中的嬰兒,那些脫光了上衣的男人們和那些風風火火的婆姨們此時越幹越歡,這種場麵一下子感染了王縣長,他二話不說,西服一脫,下到地裏拿起鍁就幹。這可忙壞了縣委通迅組組長強子,他忙啟動照相機哢嚓哢嚓拍個不停。鄉上趙書記、水利局的趙局長見縣長幹開了活,也都操起了家具,一個個動起手來。此時,群眾勁頭愈大,一個賽一個的歡。
梅開園本是清閑慣了的,這陣不好意思了,就拿了鍁裝模作樣地到全子身旁說:“這天恐怕有雨哩!”
全子抬頭張望,見黑雲團在烈日下翻滾著往上湧,就說“再等等看。”等了一忽兒,見一幹檢查人都沒停的意思,全子便湊近縣長說:“天不照好,恐怕有雨哩!”田縣長停下手中的鍁,抬頭看了看,見南邊的天空黑雲疙瘩往上冒,又起了風,就說:“也該下場透雨了。”又說:“把人召集起來,我講兩句話。”
過了七八分鍾,人們就都停了手中的活,一群滿麵塵土的老百姓就都被召集過來,有坐的,站的。田縣長見眾人都靜下來,就在近處一高土台站了,說:“同誌們,今天我見到這場麵確實被感動了,確實和過去學大寨一個樣,紅旗飄飄,人歡馬叫,這才真正是要大幹不要苦熬,靠大幹改地換天,咱這參加的有老漢、老婆、大人、娃娃,可謂男女老幼齊上陣,幹勁衝天……”他的話剛講到此,空中就炸開了雷,接著就劈哩吧啦下起雨來。平整的地裏被雨點砸得虛土直冒,眾人先自亂了,都紛紛操起家具往家跑。王縣長也著了急,隻好把長篇演講全吞到肚裏去了,隻說了句“謝謝大家”,就草草收了場,向車跑去。
全子和小梅還等著王縣長表揚自己哩,見下起了雨。情知沒了指望,也簇擁著向車跑去。
轟隆隆隆,嘩啦啦啦。
下雨啦。
車行到村裏,地上已有了水淤,車從全子住的坡上下不來,隻能停到塬裏,一幹人下了車,就往全子家跑。等得到家,衣服就全淋濕了。全子婆姨張羅著尋了幾件衣服給大家換,梅幹部換了一件衫,別的人都不願換,都將衣服扭幹了,又穿到了身上,全子就找了個臉盆,從灶裏煨些火放到炕上。一大群人就背轉了身子烤衣服。
一麵再看那雨,端的是好雨,雨如一道簾幕似的撲天蓋地的下,院子裏隻一眨眼功夫就積滿了水,又倒流進全子家裏來,全子著了急,就從灶火中鏟了些灰土拍在門口,堆起一個高棱來擋住了。
“真是場好雨。”小梅感歎地說。
誰也沒接他的話茬,因為這時,院子裏傳來了乒乒乓乓的響聲,雨中夾雜著杏兒大小的冰雹在院子裏蹦蹦跳跳的,宛如小孩在做著遊戲。有幾顆就蹦呀蹦蹦到了窯裏,蹦到了炕邊。一通人都吊著臉,不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