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從哪一天起，臨河鄉初級中學的老師們忽然發現，賴吉祥開始喜歡往臉上架一幅眼鏡，還要鑲金邊的。他看上去斯斯文文的，開會講話的時候他也不再吞吞吐吐。現在，他再也不用拿著郝麗娜給他寫的稿子照本宣科，講起那些官話套話來，也是一套一套的。變化是不知不覺中發生的，等老師們感覺到的時候，才突然發現今天的賴吉祥，再也不是當年的賴吉祥了。今非昔比，他不但走路的姿勢變了，說話的語氣變了，甚至連看人的眼神也變了。就連他說話時的遣詞造句，也要在粗魯和粗俗之中，竭力冒出幾個文雅的詞彙來，用來裝潢一下他現在可以作為一個知識分子的門麵。
很難想象，一個過去不知道讀書為何事的人，整日混在讀書人的堆裏，假裝會讀書，也就成了真正的讀書人，就像喜歡濫竽充數的南郭先生。世間的許多事情，就是這樣，明知有悖情理，但事實就是這樣客觀存在。不懂裝懂，可以瞞得了一時；濫竽充數，可以瞞哄一部分人。但假的就是假的，外行騙不了內行。
一開始，賴吉祥在韓利民和王誌剛等人麵前，還肯麵帶羞澀地承認他確實不懂得教學。凡是教學業務上的事情他都信任地交給他們去做。但後來，他不肯再承認自己不懂得教學。對於學校教學上的安排，他會故意挑出幾個毛病來。而現在，對於學校所有的事情，他再也不肯輕易放手。學校裏的每一個地方，每一件事情，都要體現出他絕對的權威，彰顯他那不可冒犯的意誌。
為了加強所謂的學校管理，他曾經要求教師一天簽到簽離十多次。甚至每節課，他還要安排學校中層領導到教室和辦公室巡視查崗，把每個教師的一舉一動都置於他的嚴密監視之下。為了調動教師的工作積極性，他徹底打破了學校既定的考核獎勵辦法，而是仿效企業給激勵員工工作幹勁的方法，完全按他自己的意願給部分老師發放紅包，數額完全由他自己確定。
韓利民和王誌剛給他提出善意的意見，說他這樣做老師們意見很大，賴吉祥卻無動於衷。他把不滿情緒遷怒於兩個人身上，說你們倆個要想不通，其他老師怎麼想得通？這樣的管理實施不到兩個月，賴吉祥自已覺得這樣做也太麻煩，就改為教師上班一天四次簽到。但在上班時間內，他要求門衛一定嚴格把關，不允許教師私自外出。門衛執行不嚴格，被他劈頭蓋臉訓斥了一通。有一次，他還自己親自鎖了大門，收了大門鑰匙。趁上午大課間時間外出買菜的兩位年輕女教師，愣是在校門外苦苦等了近兩個多小時。
隔牆有耳，韓利民和王誌剛私下的議論，不知怎麼傳到了賴吉祥的耳朵裏。賴吉祥在班子成員會議上大發雷霆。他先是指桑罵槐，後又赤裸裸地說：“有人說我不懂教學，你懂。但你得聽從我的！”
韓利民和王誌剛相互對視了一下，沒有作聲。兩個人心裏都明白，他是在影射他們兩人。韓利民想起幾天前剛從報紙上看到的一個小故事。一位教授和一個機關辦事員的對話。教授說那辦事員素質太低，缺少服務意識。那個小吏反唇相譏，說：“你素質高，但我工資比你高！”嗆得這個教授張口結舌。這正如同文明人對付潑皮對付無賴，你給他講道理，他給你耍無賴；如果你對他耍無聊，也許他就會和你講起道理來。
兩年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臨河鄉初中一年級新生的招收情況一年不如一年，生源質量也越來越差，學習好、門路廣、條件好的學生，差不多都千方百計轉到了縣裏教學質量好的學校。現在，學校的聲譽，特別是學校的升學質量，成了學校的生命線。原來不愁生源的臨河鄉初中，現在保生源、搶生源也成了頭等大事，嚴峻地擺在學校的議事日程上來。
這學年末，河陰縣要舉行全縣中小學統一考試。賴吉祥授意韓利民，要他在學生考試的座次上做點文章，讓學習好的和學習差的混合編排，監考時適當放鬆一下，想辦法提高一下學生的人均成績。賴吉祥還言之鑿鑿地說起，幾年前河陰縣康溝鎮的教育質量是如何一鳴驚人的。當時新上任的康溝鎮教辦主任，在期末統考時安排高年級學生頂替低年級學生考試。他還事先拆開試卷袋，讓老師提前把考題給沉重講解一遍。結果，這一年他們鎮的考試成績一下子躍居全縣第一，第二年，全縣的優秀生蜂擁而至。從這以後，這個康溝鎮的教學質量終於走出了低穀。賴吉祥還賣弄地說，這種情況就如同原始積累，隻要賺取第一桶金，以後的路就好走了。他還故作高深地引用了馬克思的經典語錄：資本來到世間，從頭到腳都滴著血和肮髒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