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1 / 2)

憶嚴按著二嫚指點的道路,不一會兒就到了鐵道邊上。這時正有一輛巡道的鐵甲車,自北往南開,“圖_figure_0000_0004”“png”“圖_figure_0000_0004”“png”地喘著氣,頭頂上獨眼似的大燈,賊亮賊亮。憶嚴隱蔽在一墩紅柳後邊,借那燈光觀察地形。鐵路兩側,四五百米寬的開闊地;順著鐵路線,半裏左右一個碉堡,碉堡上的哨兵不停地在喊口令。第一個碉堡喊:“注意警戒!”第二個碉堡就喊:“監視敵蹤!”這麼一個挨一個傳下去,直到老遠的南邊,隔一會兒又從南往北喊回來。

巡道車開過去不久,就有一輛又大又高噴著火冒著煙的火車頭,拉了好長一溜黑乎乎的車廂開了過來。火車也撒著滿天紅亮的火星過去了,背後留下了沉寂和黑暗。

憶嚴說服自己,再等一等,再觀察觀察,弄清碉堡上敵人的情況再過也不遲。

從西北上,象是海潮奔騰,傳來了嘩嘩的響聲。憶嚴以為起了風,看看頭頂的紅柳枝條,卻動也不動。她正納悶,一股冷氣逼近身體,接著落下銅錢大的雨點來。到這時風才迎麵猛撲過來,一墩墩紅柳,發出哨聲,把枝條彎下又挺起,挺起又彎下地和狂風抗爭。轉眼間憶嚴隱蔽的地方已變成了一片水塘。

“扔上個雨衣來,扔上個雨衣來!”隨風吹來碉堡上哨兵的喊聲,“光顧推牌九,耳朵裏塞上驢毛了。”

這正是機會!憶嚴騰起身,飛快地跑過開闊地,登上路基,跨過了鐵軌。風大、雨大,敵人哨兵正往身上套雨衣,誰也沒發現她。她跳到路西的開闊地邊沿,心想:“順利過來了。”就在這一刹那,猛地亮起了一個又長又近的閃電,一時間整個大地都象燃起了藍色的火焰。隨著雷聲,碉堡上的敵人喊了起來:“什麼人?口令?”南邊的一個碉堡上敵人聞聲也喊:“不說話開槍了!”這時恰是閃電過後最黑暗的一瞬間,憶嚴不顧一切摸著黑飛跑。接著又來一個閃電,這個閃電沒有剛才那個亮,卻象一片光柱在憶嚴所在的地方晃來晃去,不再止熄。扭頭一看,原來碉堡頂上亮起了探照燈。一排槍彈掃了過來。在光禿禿白茫茫的開闊地上,憶嚴覺得自己的目標又突出又高大,正想找個地形隱蔽一下,左膀子似乎被人推了把,她跌在了水窪中。

南邊的碉堡也參加射擊了,子彈打得水花四濺。二十步開外就是一片穀子地,能到那裏就算安全脫身了。她要雙手撐地爬起來,可是左胳膊沉重得很,胳膊下邊的雨水飄著紅絲,這才知道左膀負了傷。她咬緊牙關:“一定要爬起來,要進到那片穀地裏去。”

碉堡上的敵人又喊了:“投降吧,還趴在那兒幹什麼?都看見你了!”

憶嚴不吭聲,右手從皮帶上拔下一顆手榴彈,她等著碉堡敵人到身前來。

碉堡上喊:“過來不過來,不過來再給你一梭子。”

碉堡上又打了一梭子衝鋒槍,子彈卻全射在她右側一百米開外的地方。憶嚴明白了,敵人並沒看到她趴在這裏,那些話是詐她的。於是她就往地上趴得更緊些。

碉堡上的敵人罵了一句說:“媽的,死了!”說完就閉了探照燈。憶嚴高興得不顧膀子疼痛,用右手撐著地就要爬起來。才一踡腿,旋即一個念頭閃進腦子:“慢著,也許敵人在耍心眼呢!”她又把腿和手都放平了。

四圍漆黑一片,除去風聲雨聲,連蟲鳴都聽不見。二十步之外,那片意味著安全和勝利的穀地,簡直象一塊磁石吸引一根細小的鐵針那麼拉住她的心。燈滅了不到半分鍾,她覺得已過了很久,有好幾次她都覺著再也等不得了,要把機會錯過了。也許敵人正摸著黑,悄悄地從後邊靠近她,就是死也要跳到那片穀地裏去。可是她幾次都壓製住這令人發躁的衝動。最後,實在耐不住了,她決定數個數,從一到二十,要是敵人再沒動靜,就堅決爬起來前進。她剛想好這個決定,刷的一下探照燈又亮了,而且連南帶北幾個碉堡的燈都亮了。巨大的燈柱象一條條剪刀,在幾裏地長的開闊地帶剪來剪去。停下來又靜止地照了一陣,然後才一下子全關掉。憶嚴抓住時機,跳起來躍進了莊稼地,順著壟溝弓著身走了很久很久,碉堡上的敵人再也沒有開燈。

她感到左胳膊熱辣辣地疼,頭暈、寒冷,便把裹腿解下來一條,拿牙咬住,用右手緊緊捆到傷口上。拾起一根被風雨折斷的高粱,掰去頭,當作拐杖,一步一步向前挪。借著斷續的閃電光亮,總算找到了向西的大道。她又掏出作為聯絡信號的定音笛,一邊走一邊吹。天將明時,放晴了,露出半個月亮。月光和笛聲驚醒了林鳥,一個個抖著翅膀都叫了起來,畫眉、叫天、臘嘴、鵪鶉全有,可就是沒有周憶嚴盼望著的斑鳩聲。

太陽老高了。道路向前伸展著,無窮無盡。多半夜的狂風暴雨,把每道田壟都變成了渾濁的小溪。高粱、玉米,枝殘葉碎,象掛了一身破布條。周憶嚴兩眼深深凹了進去,眼眶烏青,嘴唇幹裂,眼睛纏滿了紅絲。兩隻腳上的鞋子,早已不知什麼時候被爛泥拔掉了。她搖搖晃晃,邁著不勻稱的步子,機械地吹著口笛往前走,偶爾停下來用手拉過一片高粱葉,舔舔上邊的露水,又吹著笛打起精神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