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1 / 2)

杜寧被亮光刺得睜不開眼,隨即又陷入一片暗黑中,兩個耳膜嗚嗚直叫。對麵的陳毅已經看不見了。他張開雙臂朝陳毅原來坐著的位置撲過去,用身體護住陳毅的上半身。等到重新恢複視力,地堡比先前亮堂多了。頂棚的一角橫梁折斷,上邊覆蓋的穀草和鬆枝都已不翼而飛。象是開了個多角形的天窗。圍棋也不見了。他和陳毅都倒在半尺深的塵埃中。

他氣喘籲籲地問:“老總,你安全嗎?”

“娘的,安全倒安全,就是帽子乘風飛去了!你怎麼樣?”

“帽子倒還在頭上,可鼻孔和嘴裏嗆的都是土啦!”

“那就快爬起來。”

警衛員小吳慌忙鑽進來喊道:“首長,首長!”

“不要大驚小怪!”陳毅用手撣著臉上的土說:“還是去放你的哨。有人來問,說我沒有事,叫他們隻管去指揮戰鬥,不要進來打擾我下棋!”

等小吳出去,他和杜寧互相看著對方泥菩薩似的臉,哈哈大笑。杜寧從塵土中扒出圍棋來,陳毅在牆角找到了他的帽子,帽簷被炮彈皮穿了雞蛋大一個洞了,而且噗噗地冒煙。他把火撚死,在腿上摔打了兩下,又扣到頭上,兩手扶著帽簷把它戴正。杜寧把自己的帽子摘下來說:“咱們換一下吧,你戴那個破的,同誌們看著不好。”陳毅猶疑了一下,摘下自己的和杜寧換了說:“打完仗,你可以換個帽簷,我那頂還是黃橋發的哩!”

地堡開了天窗後,雖然比較亮了,可大不如以前安靜了。槍炮聲吵得對麵說話都聽不清。

炮彈爆炸聲、衝殺聲、坦克馬達聲、步機槍射擊聲混成一片。陳毅叫小吳拿來望遠鏡,從天窗探出身去。

杜寧也想看看外邊的情景,但怕加大目標,增加陳毅的危險,就從折斷的橫梁旁探出頭去,這才發現望遠鏡是多餘的東西了。憑肉眼連敵人呐喊著的嘴臉都能看清楚。三輛坦克,炮口噴著火舌向我們的陣地疾進。步兵隨著它蝗蟲似地洶湧著。

有幾發炮彈嗖嗖響著從頭皮上飛過去。杜寧下意識的縮了縮腦袋。

“秀才,沉著些喲!”陳毅壓低聲音說,“全陣地的眼睛在盯著我們,慌張不得!”

杜寧臉上一陣發熱,把胸挺直了些。

三〇〇高地往下二百米處,山勢陡峭,坦克停下來了。改為橫向往返巡行,用炮火轟擊我們的陣地。敵人步兵一批臥倒,一批前進,輪番衝鋒。我們陣地上卻槍也不回他一聲,隻見刺刀的刀尖在工事上端閃著寒光,不見戰士們的身影。陳毅正察看著,眼前一晃,發現團長正站在他身後不遠處。

陳毅問:“你怎麼在這裏?”

“報告,我的指揮崗位移到這裏來了。”

“啊……”

“軍長,在我的陣地上,下令反擊之前,是不允許把身體暴露在工事之外的。”

“接受批評,我下去。”

陳毅退了下去。杜寧也要縮回身,可是團長叫住了他。

“杜隊長,老總的安全交給你了!”團長激動地說,“你替我們大家多操點心吧!剛才那顆炮彈就炸在地堡牆邊,戰士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杜寧會心地點點頭,退進了地堡。

陳毅拉杜寧坐下說:“人家把指揮所安到我們鼻子下邊來了,安分守己一點吧。來,下棋。”

先是聽到團長發口令。隨著整個陣地就震動起來。炮彈出口聲和爆炸聲混在一起,衝鋒的殺聲和抗擊的殺聲攪成一團,步槍已分不出點數,機槍象狂風怒號。整個陣地成了翻滾咆哮的大海。地堡就在騰空駭浪中顛簸。頂棚的土,嘩啦啦不斷下落,所有的橫梁支柱都發出軋軋欲斷的聲音。杜寧手裏捏著一顆棋子,可是眼睛分不清棋盤上的橫線豎線,再也找不著合適的落子處。

“秀才,秀才!”陳毅歎口氣說,“你怎麼連紙上談兵也穩不住神呀?”

“老總,你還是派我去參加戰鬥吧!”杜寧聲音都變了,“叫我守著你,又不為你的安全擔心,這是辦不到的!這棋我走不下去了。”

“小聲一些!”陳毅看看地堡門口說,“你知道,我來這裏是得到前委同意的。”

“我知道。”

“這裏同誌們擔子很重,雖然我們沒去直接衝殺,可是有我們在這裏和沒有我們在這裏,我們是從從容容還是慌慌張張,對於大家來說,完全不一樣啊!”

“這我也理解。”

“那就穩穩當當地把棋走下去!這也是戰鬥!”

杜寧定住神,把注意力努力集中到棋局上,廝殺聲仿佛離開他遠一些了。走了幾十步,出現了一個契機,杜寧趕緊投下一顆子,如果陳毅應錯一步,他就要滿盤輸了。

陳毅捏起一顆棋子,把手高高地舉在空中,晃來晃去好久沒有落下。杜寧頭也不抬,兩眼隻盯住棋盤上的要點。

突然,陳毅狠狠地在杜寧肩上拍了一掌,喊道“你聽,你聽啊!”

杜寧被弄得懵頭懵腦,還沒明白過來,陳毅一下站起把地上的棋子都弄亂了。高興的大聲叫道:“你聽見沒有,張德標這個鬼東西衝上去了呀!”他興衝衝地兩手攀住橫梁,一躍登上地堡的頂蓋。等杜寧也把身體探出,山坡上的敵人已經象捅掉窩的馬蜂,亂成一團了。占領了河灘的張德標,把全部火力對準衝鋒的敵人後背,呼呼地猛掃。三〇〇高地上的守衛部隊躍出了陣地,端著刺刀衝進了敵群。敵人一邊倒下,一邊向河水裏潰退,拚命地往河對岸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