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我到廣西去,一位朋友送了我一對蛤蚧。
《方言》第八:“桂林之中守宮大者而能鳴,謂之蛤蚧。”郭璞注:“似蛇醫而短身,有鱗采,江東人呼為蛤蚧。”據屈大均《廣東新語》:“蛤蚧,長五六寸,似蜥蜴,四足,有毛尾絕短。嚐自呼其名以鳴,一歲則鳴一聲,有名至數十聲者,人以為神。方言日:桂林之中,守宮能鳴,即此。其背色綠,有黃斑點若古錦。多居古木竅間,得其雌雄合者益陽。”
送我這對蛤蚧的朋友說,極補,極壯陽,也許你的哪位作家同行用得著。
我說謝了。我看著這對古怪樣子的蛤蚧幹品,不禁思索,世界上沒有一個國家、民族,能比得上我們中國人擁有這樣博大精深的進補文化。典籍之無所不備,補品之無所不吃,藥物之無奇不有,民間驗方之神秘,之古怪,之別出心裁,之挖空心思,說起來是很讓我們後代子孫為之自豪的。決不是誇口,西方人也許在堅船利炮,鐵甲雄兵方麵,略勝我們一籌;談到進補,對不起,洋鬼子連ABC入門的程度還不夠呢!
中國人這份悠遠曆史傳統的進補學說,洋鬼子隻有望洋興歎的份。
譬如,西洋參本產美國威斯康辛州,所以又叫花旗參;但美國人懂得吃者不多,這就顯得傻帽了。絕大部分顧客是我們中國和東南亞的華人,恨不能拿來當飯吃。再如燕窩,係出自泰國海岸的懸崖峭壁之上,采擷起來十分困難,價值因此十分昂貴。但吃燕窩的並不是采燕窩的人,而是港、台、大陸的中國人,特別是發了財的人,吃燕窩表示一種身份。再如林蛙,也叫哈士蟆,主產地為東北吉林,鄰國俄羅斯也產一點,但當地人不懂得這是一種極營養的補品,棄之如敝屣,但看到中國人當寶貝似的,連忙下令禁止出境,可他們絕對沒有勇氣吃一口哈士蟆油的。
而這種油,是由雌性林蛙的卵巢和輸卵管所附著的脂肪熬製出來,由此可見,中國人為了進補,吃到何等深入的地步。
同時也看到,中國人之進補哲學,是以世界為我所用的大手筆做法。這種大氣,非西方人隻知道吃單一的肉、蛋、奶可比。老外的食譜,營養也許豐富,口味相當淡寡,菜單拿在手中,花花綠綠一片,可菜則數道,湯則幾種,內容相當有限,挑選餘地甚小。所以,洋人隻知果腹,不懂進補,而炎黃子孫,曆數千年的嚐試,凡天上飛的,地上爬的,水中遊的,無不可以作為補品,敢吃會吃,這一點,老外是望塵莫及的。
八十年代,中蘇兩國修好,第一個蘇聯作家代表團來訪問,自然要隆重接待。其中,有一位漢學家費德林院士,八年抗戰時期,曾在大後方的重慶生活過,是個毫無疑問的中國通。他就很在行吃中國人愛吃的補品,買中國人愛用的補藥,每次吃飯,他都換著樣點鵪鶉鴿蛋,銀耳蓮子,天麻燉肉,甲魚烏雞之類食品。
最令人發噱的,同行的蘇聯作家中,有一位蘇聯國歌詞作者米哈爾科夫,他很詫異這位漢學家特別愛吃蔥燒海參這道菜肴。一見服務員端上菜來,就皺著眉頭,說,這種軟體動物是可以吃的嗎?院士用中國話對我說,他不懂中國食物的藥補作用,你打死他,他也不敢吃的,在中國,凡叫做“參”的食品和藥品,都有一定的滋補作用。
他這個經驗總結,倒也不無道理。看他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我服了這位漢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