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走出關帝廟(1 / 3)

關羽,在中國人的心目中,是關聖,是關帝。

雖然他在漢代,獻帝封了他一個漢壽亭侯,漢壽是地名,亭侯是官職,級別不高,相當於一個縣知事而已。但後來,由於曆代帝王的推崇,乃至拔高,他盡管沒有當過一天皇帝,最高就當過湖北荊州地區的行政專員,卻可以享受皇帝的待遇。因此,依舊時禮製,祭祀關羽的廟,可用黃琉璃瓦。於是,形成一種儀製,在舊時代,幾乎中國所有的城市,直到海外有華人聚居的地方,都建有祭祀他的或大或小的廟,而且一律稱之為關帝廟。

孔夫子在中國,影響不可說不大,有“白衣素王”之稱,然而,沒有一個人稱他為孔帝。所以,這種關羽崇拜現象,是中國特有的一種文化景觀。北京大一點的飯館,國營者除外,一進門,必有神龕,焚香燃燭,供奉的肯定是關羽,以及左關平,右周倉。但我從未在任何地方看到,對我們“萬世師表”的孔老夫子,有所敬意的表示。

我在北京居住也有半個多世紀了,文廟是知道的,但對於城裏城外的關帝廟,可以說是一無所知。幾年前,一家出版社約我重新評點《三國演義》這部古典文學名著,在做資料準備期間,特地訪問了一位熟知京城典故的老先生,談三國,論關羽,天南海北,對我助益不小。快告辭時,我忽然想起,問他,怎麼京城沒有關帝廟啊?此公麵露訝異之色,批駁了我,謬矣謬矣,西城區太平橋的“鴨子廟”、自新路的“萬壽西宮”、珠市口的“高廟”、安定門的“紅廟”、東直門的“白廟”、東安門城根的“金頂廟”,都是關帝廟。不過老百姓為了說著上嘴,予以通俗化而已。

據他說,最正宗的當數地安門西,始建於前燕的白馬關帝廟,有著極其悠久的曆史。不過,他補充了一句,這些年,人老了,很少走動,出一趟門費事麻煩,也不知這些廟宇狀況如何?

從這些分布全城的關帝廟來看,關羽成聖成帝,很大程度上,是曆代帝王推波助瀾的結果。要是沒有最高統治當局的讚助提倡,予以人力物力的支持,蓋一座廟是談何容易的事。當然,封建統治者有其實用主義的考慮,弘揚關羽的“忠”,表彰關羽的“矢誌不二”,肯定關羽的“漢賊不兩立”,對於維護其統治,鞏固其政權,是絕對有用的。

如果僅僅是統治者的鼓吹,而被統治者置若罔聞的話,恐怕也很難達到這樣成聖成帝的效果。但是在中國,構成這種聲勢浩大的關羽崇拜現象,是以廣大的底層老百姓為其群眾基礎的。這才使得曆朝曆代的統治者得以在全民中間,進行成本不高,收效甚大的忠君教育的全麵運動。

不過話說回來,老百姓的崇拜關羽,其出發點,也是相當實用主義的。

因為作為個體的人,在汪洋大海般的社會生活裏,形孤影隻,體單力薄,是不可能有所作為的,想作為也是無能為力的。特別在弱肉強食的舊時代裏,在談不上公理和公正的黑暗歲月裏,小民的命運如螻蟻一樣,自己是無法把握自己的。

於是,一種友情的組合,一種親情的組合,一種同鄉、同事、同學、同宗等等關係的組合,便可能形成或短暫的,或長遠的,或親密的,或鬆散的,或範圍大一些的,或圈子小一點的誌同道合,推心置腹,同聲共氣,互相支援的團契。人多力量大,集體的發言權,怎麼說也要比一個人發出的聲音,更能引人注意。在這種牢固的或不甚牢固的組合中,從切身利害出發,尤為需要提倡和強調關羽的“義”。

這種名義上以聯絡感情為宗旨的集團行為,說到底,其根本是由於利益攸關而結合的。“拜把子”也好,“契結金蘭”也好,是你需要我,我也需要你,才“歃血為盟”的。人力車夫不可能與公司經理成為盟兄弟,賣切糕的,也許會同賣羊頭肉的拜把子,但絕不可能與開銀樓的,開綢緞店的燒香磕頭,義結金蘭。因此,由於趨利避害才會抱團,才會結盟。於是,“義”,或者,“義氣”,就是每一個參加者必須履行的責任和義務,也是衡量成員忠誠度的最重要標準。

這樣,桃園三結義中的關雲長,對劉備至死不渝的忠誠,不論曹操送他赤兔馬,企圖使他意誌動搖,封他漢壽亭侯,想法誘導他變節投降,但“身在曹營心在漢”的關羽,絕不背叛,就成為中國最講義氣的一位最具代表性的人物。所以,任何一座關帝廟裏,都強調這個“義”字,少不了“義薄雲天”、“義薄九霄”之類褒揚關羽的詞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