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在婚前常常出國。——給男人打一個電話,提一個簡單的箱包,就上了飛機。可是婚後,這還是頭一次。那個國家的那個城市不但有女人公司的業務,還有一位遠離故土的異性朋友。他們曾經有過一段蕩氣回腸的戀情,盡管最終分手,可是彼此間,總還存著那麼一點兒惦念。女人剛剛把一切安頓好,就給朋友去了個電話。她把自己的行程跟他說了,她說如果有時間,我們可以喝杯茶。朋友說好啊。於是他們把喝茶的時間,定在三天以後——正是她回國的前一天。放下電話,她的心莫名其妙地慌了起來。她知道這是一個曖昧的征兆,這征兆或許意味著背叛,或許隻是自己的胡思亂想。
女人在她的皮箱裏發現兩小板胃藥,顯然那是男人為她準備的。女人突然想起從下飛機起還沒有給男人打過電話,她有了些自責,匆匆撥通家裏的電話,幾秒鍾以後,電話被接起,她聽到男人的聲音。
男人問看到胃藥了嗎?女人說看到了。男人說別忘了按時吃。女人說記著了。男人說飯後吃,一日三次,一次一片。女人說說明書上寫著呢。男人說用不用我到時候提醒你一下?女人說沒這麼誇張吧。男人在那邊嘿嘿地笑了。他說你在外麵小心些。忙完了,早點回到祖國母親的懷抱。放下電話後,女人偷偷地樂。也許男人在最後一刻,才把“我”換成了“祖國母親”。男人不擅表達,女人覺得木訥的他就像服裝店裏的塑料模特,表情千篇一律,單調乏味。
夜裏女人常常因為胃痛醒來。是胃饋瘍,不是特別嚴重,卻是特別纏人、連綿不盡的那種。女人從沒有把胃痛當回事,工作一忙,她就會忘記按時服用。在家的時候,總是男人提醒她。男人會一手端著水杯,一手捧著藥粒,男人說,一日三次,一次三片,二十四小時,嗬護你的胃。女人笑了。木訥的男人並不懂幽默,他的話,或許隻是廣告的重複。
第二天女人剛剛醒來,電話就響了。是男人打來的,男人說,該吃胃藥了懶丫頭。女人說你討厭。就有了些感動。她把一粒膠囊含在嘴裏,去茶幾上取礦泉水。男人說你用房間裏的電熱水壺燒點開水嘛。女人說你怎麼知道我會用礦泉水送藥?你怎麼知道房間裏有電熱水壺?男人說我知道世界上的賓館都差不多,我還知道無論你走到世界哪個角落,都懶得燒開水。女人說你千裏迢迢打長途來,就為了提醒我早晨別忘了吃藥?男人說是啊!不過這樣似乎有些劃不來,所以以後電話響兩聲,我這邊就掛斷。你聽到了,就知道我在提醒你吃藥……女人說真的不用這麼誇張。男人說誇張?我沒誇張啊。
到中午,果然,電話響了兩聲,就掛斷了。那時女人剛剛從外麵忙完回來,早忘記還得按時吃一粒胃藥。盡管沒有去接,但女人能夠想象出男人的樣子。她想著在地球的另一端,自己男人關切的眼神。她往水杯裏倒開水,霧氣讓她的鏡片上一片模糊。
晚飯剛剛吃完,電話照例又響了兩聲。這次女人想跑過去接,電話已經掛了。女人盯著電話發呆,她想給男人撥個電話,號碼撥了一半,又將電話掛斷。她知道即使撥通,也沒有什麼可說的。男人是那樣木訥,木訥的男人沒有任何情話。
三天時間很快過去,女人在房間裏迎來她的朋友。兩個人都有些拘謹,他們隔著沙發之間的茶幾,拉些無關緊要的家常。那時是下午一點多鍾,十幾個小時以後,女人就將搭上回國的班機。突然桌上的電話響了,當然隻響了兩聲。女人站起來,拉開抽屜,帶來的兩板胃藥,正好隻剩下一粒。
看到朋友的眼神有些詫異,女人解釋說,是我丈夫打來的,他在提醒我按時吃胃藥。朋友說你丈夫可真夠細心。女人說是這樣。不管我在世界的哪個角落,他都可以照顧我。他們喝完最後一杯茶,朋友起身離開。女人送他到門口,兩個人像真正的朋友一樣告別。
回來,坐在床上,女人看著窗外明晃晃的陽光,終於流下眼淚。其實這時候在國內,正是淩晨。三天中的每一天,男人都會強迫自己從睡夢中醒來,然後給女人撥一個沒有打通的電話。或許他根本未曾睡過吧?他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或倚在床頭看書,隻為提醒女人按時吃一粒胃藥;隻為給女人的胃,二十四小時持久的嗬護。
多年後女人認為,其實那時,男人在不經意間,嗬護了他們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