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的首飾(1 / 1)

總沒有一件像樣的首飾。耳洞早已打好,卻隻是穿一根紅的絲線,輕輕柔柔的,沒有質感和光澤。有時她想得煩了,抽掉絲線,任耳垂上留兩個空空圓圓的洞。等時間長了,再取一根針,拿酒精擦了,野蠻且粗暴地阻止那個小洞的長合。這時男人在旁邊坐著,眼的餘光注視著她。男人的表情,尷尬且自責。

她不是那種虛榮和浪漫的女人。她沒有昂貴的衣裙,不需要太多的情話。可是當她回了娘家,當她麵對一群嘻嘻哈哈的姐妹和沉默寡言的母親,便有些不安。其實她並不在意姐妹們故作無意地在她麵前招搖著各自的佩戴,她在意的,隻是自己的母親。母親會長時間盯著她耳朵上的那根紅絲線,雖然不說什麼,但憂傷的眼睛說明了一切。母親一生沒有佩戴過任何首飾,但她希望自己的女兒可以——她希望女兒的生活不要太苦。可是她,卻總也滿足不了自己的母親。每次從娘家回來,夜裏,她都會紅了眼睛,然後煩燥地抽掉那兩根絲線。過幾天,再取出那根針,拿酒精,細細地擦。

男人笨手笨腳,做不成任何細致的工作。好在他有一身蠻力,這使得他在扛包的時候,總是箭步如飛。男人一直在那個啤酒廠的倉庫扛包,扛了十幾年,煉出了健壯的肌肉、微駝的後背和沉默的性格。他也有母親,一位身患類風濕性心髒病的母親。每個月,他都給母親寄去一點錢。這些錢並不能挽救母親,但她知道,這可以讓母親的生命得以暫時的延續。剩下的那點錢,他和她,精打細算,僅僅能夠吃飽肚子。

近來男人的身體卻不好,吃不下飯,惡心,睡不塌實。她說別去上班了,休息幾天吧。男人說這哪行?得去……現在流行什麼首飾?她說鉑金吧?男人說黃金呢?她說黃金也挺好的……幹嘛?男人嘿嘿笑,表情似初戀時般憨厚。

晚上回家,男人叫來她,在她麵前伸開手,手心放兩隻金燦燦的耳環。那時她正做著飯,手濕著,慌忙在圍裙上擦,未及擦幹,又濕了眼。她說你這是幹嘛呢……這是幹嘛呢?卻並不去接,仍然擦著手,心怦怦跳著。男人笑笑,知道你想要……傻丫頭。

耳環戴上了,輕飄飄的,感覺和絲線差不多的質量。她問男人哪來的錢,男人說攢的……私房錢。她當然不信。她知道男人不可能攢下一分錢。她偷偷去男人的工廠,問他的同事。同事不說,他再問另一個。另一個也不說,她接著問。那天她是哭著回來的。當男人開了門,她猛地撲進他的懷裏,拿拳捶他的胸膛……怎麼這麼傻怎麼這麼傻?再也說不出話。

男人賣了半年的血;又用了半年等待黃金降價。地下的血站,他半個月去一次。後來這個血站出事了,他又去了另一家。本來他想給女人買兩隻鉑金的耳環,可是後來,第二家血站拒絕再收他的血——因為他染上了肝炎。地下血站簡陋且肮髒的設備,讓他染上了肝炎!

女人盯著男人有些蠟黃的臉,不說話,隻顧哭。男人擁著她,不怕的……戴上吧……傻丫頭。那時她覺得耳環一下子穿過了她的心髒,穿出一個洞,不停湧著血。

她把耳環纏上一圈圈紅的絲線,小心冀冀地躲避著哪怕是最最輕微的磨擦。看不到耳環的成色,更看不到金屬的質感。回娘家時,母親說,你戴的是金子嗎?她說是,然後露一點點給母親看。母親就笑了,缺了牙齒的嘴,咧成幸福的月牙兒。

她隻戴過一次,戴了十幾天。然後,包好,鎖進了抽屜。男人問怎麼不戴了?她說不用了,我知道自己擁有世界上最美的首飾,這足夠了。其實還有一個笨手笨腳的善良男人,他也是我的首飾。我把他剖開,戴在心上,左邊一隻,右邊一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