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曰:“魯連有言:‘秦權使其士,虜使其民。’故政急而不長。高皇帝受命平暴亂,功德巍巍,惟天同大焉。而文、景承緒潤色之。及先帝征不義,攘無德,以昭仁聖之路,純至德之基,聖王累年仁義之積也。今文學引亡國失政之治,而況之於今,其謂匈奴難圖,宜矣!”

【注釋】

魯連:戰國齊人魯仲連,以排難解紛不求報償著稱,曾說服趙國平原君不要尊秦國為帝。

秦權使其士,虜使其民:用權詐之術對待士人,把民眾當做奴虜使用。《史記·魯仲連鄒陽列傳》載魯仲連曰:“彼秦者,棄禮義而上首功之國也,權使其士,虜使其民。”虜,原作“虐”,據盧文弨、孫人和說校改。

政急:政治苛急。

巍巍:高大的樣子。

惟天同大:隻有天與漢高祖的功德同樣高大。《論語·泰伯》載孔子曰:“大哉!堯之為君也。巍巍乎!唯天為大,唯堯則之。”大夫此處用孔子語意。

文:漢文帝。景:漢景帝。承緒:繼承漢高祖事業。潤色:本義是指加工修飾,增添光彩,此處指發揚光大。

先帝:漢武帝。不義:指四夷,與下文“無德”同義。

攘:擊退。

昭:彰顯。

純:使動詞,使之純潔。至德:最高道德。

況:比擬,形容。

【譯文】

大夫說:“魯仲連說過:‘秦國用權詐之術對待士人,把民眾當做奴虜使用。’因而秦國政治苛急,統治天下的時間不長。高祖皇帝接受天命,平定秦朝暴亂,功德巍巍高聳,隻有天與高祖皇帝的功德同樣高大。漢文帝、漢景帝繼承高祖事業,加以發揚光大。到了已故武帝,征討不義的夷狄,擊退無德蠻夷的騷擾,以彰顯仁德聖明的道路,使最高道德基業純潔,這是聖明的君王年複一年仁義的積累啊。如今文學征引亡國失政的政治,拿當今政治作比,說匈奴難以對付,那是當然的了!”

文學曰:“有虞氏之時,三苗不服,禹欲伐之,舜曰:‘是吾德未喻也。’退而修政,而三苗服。不牧之地,不羈之民,聖王不加兵,不事力焉,以為不足煩百姓而勞中國也。今明主修聖緒,宣德化,而朝有權使之謀,尚首功之事,臣固怪之。夫人臣席天下之勢,奮國家之用,身享其利而不顧其主,此尉佗、章邯所以成王,秦失其政也。孫子曰:‘今夫國家之事,一日更百變,然而不亡者,可得而革也。逮出兵乎平原廣牧,鼓鳴矢流,雖有堯、舜之知,不能更也。’戰而勝之,退修禮義,繼三代之跡,仁義附矣。戰勝而不休,身死國亡者,吳王是也。”

【注釋】

有虞氏:舜的國號。《史記·五帝本紀》載:“自黃帝至舜、禹,皆同姓而異其國號。故黃帝為有熊,帝顓頊為高陽,帝嚳為高辛,帝堯為陶唐,帝舜為有虞。”

三苗:古代南方民族,又稱“苗民”、“有苗”,分布在洞庭湖和鄱陽湖之間。

喻:曉喻,引申為感化。

不牧之地:指未經治理的地方。牧,本指放牧牲畜,古代統治者稱治理民眾為牧民。

羈:本指馬籠頭,引申為約束、馴服。

聖緒:聖人事業。

宣:施行。德化:道德教化。

朝:朝廷。權使:權術使用。

尚:崇尚。一說,尚,同“上”。首功:根據殺敵斬首多少來計功。首,頭顱。

席:憑借。

奮:發揮。

尉佗:又稱趙佗,本為秦朝將領,受命平定南越,秦末趁內地戰亂,建立南越國,自稱南越武王。章邯:秦朝將領,被項羽打敗後投降,被項羽封為雍王。

孫子曰:以下幾句,今本《孫子》無。

更:變化。

革:變革。

逮:及,等到。廣牧:廣闊的牧野。

鼓鳴:擂響戰鼓。矢流:萬箭齊發。

知:同“智”。

三代:夏、商、周。

附:歸附。

吳王:指夫差。

【譯文】

文學說:“有虞氏時期,三苗不馴服,禹想征伐三苗,帝舜說:‘這是我的仁德未能感化他們。’帝舜於是退身加強政治教化,結果三苗歸服天子。未經治理的地方,未能馴服的民眾,聖王不會加兵征討,不會從事武力,認為這不足以麻煩老百姓而勞頓中國。如今聖明君主繼承聖王事業,施行道德教化,而朝廷卻有人使用權詐謀略,崇尚斬首計功之事,我對此感到奇怪。身為人臣,憑借天下之勢,發揮國家效用,身享國家利益卻不顧其君主,這就是尉佗、章邯稱王,秦朝失去權柄的原因。孫子說:‘現在國家的事務,一日之內有上百種變化,然而不會亡國,這是因為可以得到變革的機會。等到叛軍出戰平原廣野之上,戰鼓齊鳴,箭矢如雨,此時即使有堯、舜的智慧,也不能扭轉大局了。’戰勝之後,就要退下來修治禮義,繼承夏、商、周三代王道傳統,這樣仁義就歸附了。戰勝之後卻不知休止,導致身死國亡,吳王夫差就是這樣的人啊。”

大夫曰:“順風而呼者易為氣,因時而行者易為力。文、武懷餘力,不為後嗣計,故三世而德衰,昭王南征,死而不還。凡伯囚執,而使不通,晉取郊、沛,王師敗於茅戎。今西南諸夷,楚莊之後;朝鮮之王,燕之亡民也。南越尉佗起中國,自立為王,德至薄,然皆亡天下之大,各自以為一州,倔強倨敖,自稱老夫。先帝為萬世度,恐有冀州之累,南荊之患,於是遣左將軍樓船平之,兵不血刃,鹹為縣官也。七國之時,皆據萬乘,南麵稱王,提珩為敵國累世,然終不免俛首係虜於秦。今匈奴不當漢家之巨郡,非有六國之用,賢士之謀。由此觀難易,察然可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