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傳》曰:‘子有罪,執其父。臣有罪,執其君,聽失之大者也。’今以子誅父,以弟誅兄,親戚相坐,什伍相連,若引根本之及華葉,傷小指之累四體也。如此,則以有罪反誅無罪,無罪者寡矣。臧文仲治魯,勝其盜而自矜。子貢曰:‘民將欺,而況盜乎!’故吏不以多斷為良,醫不以多刺為工。子產刑二人,殺一人,道不拾遺,而民無誣心。故為民父母,以養疾子,長恩厚而已。自首匿相坐之法立,骨肉之恩廢,而刑罪多矣。父母之於子,雖有罪猶匿之,其不欲服罪爾。聞子為父隱,父為子隱,未聞父子之相坐也。聞兄弟緩追以免賊,未聞兄弟之相坐也。聞惡惡止其人,疾始而誅首惡,未聞什伍而相坐也。《老子》曰:‘上無欲而民樸,上無事而民自富。’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比地何伍,而執政何責也?”

【注釋】

子有罪,執其父。臣有罪,執其君,聽失之大者也:見於《春秋公羊傳·成公十六年》。聽,聽訟斷案。失,錯誤。

坐:牽連。

什伍:古代五家為伍,兩伍為什。

引:拉,拔。華:花。

累:拖累。四體:四肢。

反誅:王利器說,當作“誅及”。

臧文仲:春秋時期魯國大夫,臧氏,名辰,諡文,因排行第二被後人稱為臧文仲。

自矜:自我誇耀。

子貢:孔子弟子,善於辭令,擅長外交。

而況盜乎:“況”下原有“民”字,據盧文弨、王利器說校刪。

刺:針灸。

子產:春秋時期鄭國賢相。

誣心:欺騙心理。

疾子:有病的兒子。

長恩厚:多施厚恩。

首匿:首謀藏匿罪人。

而刑罪多矣:“矣”字原無,據王利器說校補。

其:原作“豈”,據王利器說校改。

子為父隱,父為子隱:《論語·子路》載孔子曰:“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矣。”隱,隱瞞。按,“聞”字原錯在“刑罪多矣”之下,據陳遵默說校改。

聞兄弟緩追以免賊:《春秋公羊傳·閔公二年》:“慶父弑二君,何以不誅?將而不免,遏惡也。既而不可及,緩追逸賊,親親之道也。”

惡惡止其人:厭惡惡人,僅止於惡人自身。《春秋公羊傳·昭公二十年》:“惡惡止其身,善善及子孫。”

疾始而誅首惡:痛恨始作俑者而誅為首作惡者。《春秋公羊傳·僖公十七年》:“君子惡惡也疾始,善善也樂終。”

未聞什伍而相坐也:而,原作“之”。“也”字原無,據王利器說校改。

上無欲而民樸,上無事而民自富:見於《老子》第五十七章。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見於《論語·顏淵》。

比地何伍:比地而居,何必五家編為一伍。

【譯文】

《春秋公羊傳·成公十六年》說:‘兒子有罪,抓捕他的父親。臣子有罪,抓捕他的君主,這是聽訟斷案過程中最大的失誤。’如今因為兒子犯罪而處罰父親,因為弟弟犯罪而處罰兄長,親戚之間互相牽連,十家五家之間互相連坐,這就如同拔起樹木根本累及花朵樹葉,傷害小指而拖累四肢。這樣的話,就因為一人有罪而誅及那些無罪的親屬和鄰居,天下沒有罪的人就很少了。春秋時期臧文仲治理魯國,戰勝盜賊之後自我誇耀。孔子弟子子貢說:‘民眾都要欺騙了,何況是盜賊呢!’因此對執法官員吏來說,不能因為他斷案多就稱他為好官,對於醫生來說,不能因為他針灸多就稱他為良醫。春秋時期鄭國執政大夫子產對兩個罪人施刑,殺死一個罪人,結果鄭國道不拾遺,民眾也沒有欺騙之心。因此身為民眾父母官,對民眾就要像撫養生病的孩子一樣,對民眾多施厚恩而已。自從漢家設置首謀藏匿罪人互相牽連的法律之後,父子兄弟骨肉的恩情廢掉了,受刑定罪的人多了。父母對於子女,即使有罪仍然將他們藏匿起來,不過是不想承擔牽連之罪罷了。我隻聽說過兒子為父親隱瞞,父親為兒子隱瞞,沒有聽說過父子互相牽連。我聽說過兄弟之間放緩追究以便讓賊人逃脫,沒有聽說兄弟之間互相牽連。聽說過厭惡惡人,僅止其人本身,聽說過痛恨始作俑者而誅為首作惡者,沒有聽說十家五家互相連坐。《老子》第五十七章說:‘在上位者沒有過多欲望,民風自然會淳樸;在上位者不要管得太寬,民眾自然會富裕。’君像君,臣像臣,父像父,子像子。即使是比鄰而居,又何必將五家編為一伍,執政者又何必責令他們互相監督呢?”

禦史曰:“夫負千鈞之重,以登無極之高,垂峻崖之峭穀,下臨不測之淵,雖有慶忌之捷,賁、育之勇,莫不震懾悼栗者,知墜則身首肝腦塗山石也。故未嚐灼而不敢握火者,見其有灼也。未嚐傷而不敢握刃者,見其有傷也。彼以知為非,罪之必加,而戮及父兄,必懼而為善。故立法製辟,若臨百仞之壑,握火蹈刃,則民畏忌,而無敢犯禁矣。慈母有敗子,小不忍也。嚴家無悍虜,篤責急也。今不立嚴家之所以製下,而修慈母之所以敗子,則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