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間,再無一個叫蔣棠珍的女孩。而是,被一個叫蔣碧薇的女子取代。
碧薇,是悲鴻為她起的。
這名字,她至愛。晚年回憶錄裏,她還曾如是追憶道:“這以後徐先生便私下為我取了一個名字:碧薇。還刻了一對水晶戒指,一隻上刻‘悲鴻’,一隻鐫著‘碧薇’。他把‘碧薇’的戒指整天戴在手上,有人問他這是什麼意思,他便得意地答,‘這是我未來太太的名字’。人家追問他未來的太太是誰,他隻神秘地笑笑。”
愛情裏的美好,就是這般吧。
日本的生活,並不愜意,更多的是清貧。不過,有愛情的滋潤,兩人還是過得郎情妾意。那時,悲鴻到了日本後,瘋狂地迷戀上日本的仿製原畫,並且見到喜歡的必然會入手。而他們身上帶來的僅僅兩千元,盡管極度省著了,卻還是不到半年就花光了。
愛裏的支持,是強大的。在貧困潦倒之際,碧薇不得不回到老家去求父母。心疼女兒的兩位老人,便也就接納了悲鴻。
為愛,碧薇是舍棄一切來容納悲鴻。
不久,在康有為的幫助下,他們又得以遠航,到法國留學。悲鴻進入了法國最高國立藝術學校,碧薇則進了法語學校。隻是,人生地不熟,加之語言的障礙,使得他們一時難以融入當地的生活。那段生活,也是他們人生裏最為清苦的一段。不過,兩個人之間的感情卻是最為融洽的。
或許,人們所說的可共患難的,未曾可以共享榮華。
碧薇那時,為了給他買一塊懷表,偷偷地將飯錢省下來;碰見了一件喜歡的風衣,卻在路過那家商場無數次後,仍沒舍得買下。甚至有那麼一段時日,他們兩人幾乎斷了食糧。他們互相擁抱著,沒有飯吃,隻互相用體溫為對方取暖。可以說,碧薇陪著悲鴻在巴黎停駐的九年,是至為艱苦的一段嚴冬。
不過,終於全過去了。
苦盡甘來,他們還是得到回報。
走的時候,悲鴻一文不名;回來的時候,悲鴻事業有成。
年月,他們的兒子出生。後來不久,他們還在南京買了房子。他們一個在家專心撫養孩子,一個辛苦去大學授課,一家人可謂其樂融融。
隻是,時日久長裏,兩個熟稔的人,會生出厭來。尤其是夫妻。
碧薇和悲鴻便如此。
那時,孩子漸漸大了。她為消除寂寞,便仿照法國的沙龍,在家舉辦了一些舞會。悲鴻,對這卻是不喜的,他一回來就直奔畫室,如同躲避什麼瘟疫一般。漸漸地,他們之間缺失了一種綿密的連接。
所謂,愛人間的裂痕,也就在他們中間蔓延開來。
人說大凡藝術家,都有一顆敏感的、活躍的心靈。而這顆活躍的、時時處在騷動狀態下的心,正是藝術創作不可或缺的源泉。
這言說,用在悲鴻身上亦適用。
在法國留學期間,悲鴻沒有錢請模特,於是就將碧薇作為自己的模特進行創作。《琴課》、《簫聲》裏都留下了碧薇嬌俏的身影。然而,事業有成之後,善於交際的碧薇漸漸迷失在他的心底,他已然再找不到熱戀碧薇時的感覺了。此際,他需要的是一把烈焰,重新燃起他心中的藝術火種。
不久,他找到了。那就是在中央大學旁聽他講課的孫多慈。
年輕的孫多慈,生得冰清玉潔,加上有一定的繪畫天賦,配以她獨有的少女的清新純真,一下子就俘獲了悲鴻的心。
於是乎,悲鴻的筆下漸漸多了一些描繪孫多慈的素描和油畫。
畫家的愛情,亦來得快。很快,他便愛上了孫多慈。孫多慈贈他紅豆,他便鑲金做成戒指,並在其上刻“慈悲”二字。手上的戒指,於十年間的流轉中,被換成了寫著“慈悲”二字的那個。
“碧薇”二字,就隨著那舊了的戒指,堙沒敗於流年之中。
鐫刻著“慈悲”二字的戒指,終究是礙眼堵心的。
碧薇亦從中察覺到感情的危機,家庭的破碎。她有過一段痛苦不堪的掙紮歲月,然而當她走進悲鴻在中央藝術係的畫室,看到那幅《台城月夜》之後,她的自我防線決堤。於是,她立馬橫刀桿衛起自己的婚姻。她瘋狂地拔掉多慈送的楓樹苗,並寫信給相關部門,攪黃了悲鴻一心促使的孫多慈的官費留學機會。
她,是撒了潑。為了愛情。
然而,愛若是不在了,任你千般糾纏潑鬧,終究還是留不住的。
悲鴻的疏遠,給了這樣的詮釋一個鐵證的注腳。
他,憤然將公館命名為“危巢”,將畫室命名為“無楓堂”,並遠避到桂林。
後來,在貴陽他更是在《中央日報》刊登了如下啟事:“悲鴻與蔣碧薇女士因意誌不合,斷絕同居關係已曆八年。破鏡已難重圓,此後悲鴻一切與蔣女士毫不相涉,茲恐社會未盡深知,特此聲明。”
愛裏的傷害,往往是最深的。似尖刀,似利劍。痛戥人心。
寥寥“同居”二字,就殘忍地將所有的過往甜蜜美好給予抹殺。她,斷然是不可隱忍的。敢於私奔的女子,有幾個不是性情剛烈的。於是,她憤起反駁,並將悲鴻這啟事鑲於鏡框之中,置於客廳最顯著位置處,命名為“蔣碧薇右銘”以示警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