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玄德的仁義(3 / 3)

不過,一位作家,或者,一部作品,要想獲得文壇的交口稱讚,人皆褒譽,大概也難。文人相輕,是作家詩人根深蒂固的劣根性。你說好,我卻搖頭,你說不好,我偏讚賞,由於這種文學批評中感情因素作祟,常常是一葉障目,而褒貶也就必然顛倒是非了。曹植和他的老爹、老哥的稱讚恰恰相反,對於陳琳就頗有微言,在《與楊德祖書》中,說到陳琳時,“以孔璋之才,不閑於辭賦,而多自謂能與司馬長卿同風。譬畫虎不成,反類狗也……”

這位才氣橫溢的公子,說出這番酸溜溜的話,和他那時的處境不佳,情緒惡劣,是大有關係的。宮廷裏的接位之戰,弟兄們的權力之爭,加之大多數文人圍著五官中郎將的曹丕轉,無論在政治上,還是在文學上,這位七步詩人都處於劣勢,因此過著又恨又怕又嫉又不甘心的日子。所以,曹丕說了“蓋文章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他就說“辭賦小道,固未足以揄揚大義,彰示未來也”。一定要唱個反調,這也是在無可奈何的狀況下,求得心理平衡的一法了。後來,曹丕當了皇帝,他不斷上書效忠,曹丕死後,曹睿登基,他給這個侄子,又接著上書致敬,其中有許多言不由衷的話。由此可以看出他的所謂“辭賦小道”,“豈徒以翰墨為勳績,辭賦為君子哉”的言論,是有一種矯情成分在內的。

加之,他是貴族,對於平民,和反映平民疾苦的作家,自然會有一種天然的隔閡。在文學史上,貴族文學和平民文學的分野,從來是涇渭分明的。正如今天一些描寫現實生活的作品,不大見容於那些在象牙之塔中的唯美主義者,為藝術而藝術者,和新潮先鋒一族,以及生吞活剝西方現代派的二道販子們,不是一回事。他們一看這些反映生活麵貌,社會現狀,百姓想法,大眾心聲的作品,甚至還沒有看,就搖頭,就撇嘴。這和曹植生活在深宮禁院之中,陶醉於醇酒美人之間,不理解《飲馬長城窟行》的那種役夫們拋妻別子,背井離鄉,飽受殘虐,度日如年的悲苦境遇,也不理解陳琳創作的要旨,是完全相通的。吃得太飽的人,是很難體會饑餓的滋味,所以,指望打飽嗝的文學,把饑餓的感覺寫出來,那大概和癡人說夢也差不多了。

作家是精神生產者,自然要有一點精神,特別是創作的自信心,如果缺乏的話,總是自慚形穢,大概很難寫出什麼宏篇巨著來的。陳琳自謂與司馬長卿同風,這種自信,是無可挑剔的,曹植也曾說過“孔璋鷹揚於河朔”,說明他承認陳琳並非凡庸之輩。如果,就司馬相如拚命往貴族文學中擠去,替那些後宮裏失寵的貴婦人,寫她們的哀怨和性苦悶,予以考察的話,《長門賦》裏的淒怨,未必有陳琳詩篇中的長城腳下的血淚,更令人震撼呢!從這個意義上講,陳琳很自信地和司馬相如相比,也就沒有什麼“畫虎不成,反類狗”的話柄了。

其實,陳琳不但有自信的一麵,在《三國誌·吳書·張昭傳》的裴注中,我們還看到他自審的一麵。“見陳琳作《武庫賦》、《應機論》,與琳書深歎美之。琳答曰:‘自仆在河北,與天下隔,此間率少於文章,易為雄伯,故使仆受此過差之譚,非其實也。今景興在此,足下與子布在彼,所謂小巫見大巫,神氣盡矣!’”

他很清楚自己,所以能夠逞雄一方,稱伯(即霸)一時,是在一種隔絕的情況下,而又少有競爭的同行,使之然耳。這樣實事求是的估量,並非每個作家都能做到的。文壇時不時地冒出幾位沾沾自喜,夜郎自大,目空一切,失態忘形者,就是缺少這種清醒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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