拘留室沒有窗戶,四麵都是沉悶的被漆成灰色的石頭牆壁。一個墨西哥女囚披頭散發地坐在靠牆的一條窄窄的鐵凳上,鐵凳的盡頭是一堵半人高的矮牆,矮牆內有一個洗手池,一個不鏽鋼的馬桶。一個監視器高懸在天花板上,像一隻墨黑的眼睛,注視著室內囚犯的一舉一動。
嘉雯赤腳踩在冰涼的水泥地上,全身冷得一陣陣發抖。因為空調的溫度被開得很低,拘留室裏象冬天一樣寒冷,使她已無法想象監獄外麵是德克薩斯炎熱的夏天了。她坐到了同樣冰涼的鐵凳上,立即用雙手抱緊了膝蓋,想使自己暖和一些。
墨西哥女囚轉過臉來,饒有興趣地用英語問她:“你是中國人嗎?”
她勉強點了點頭。
“我叫芭芭拉,你呢?”
“我叫嘉雯。”
“為什麼進來?”
這大概是監獄裏最常見的問題吧,嘉雯想,“簽證過期,”她不太情願地回答。
“就這些?”芭芭拉聳了聳濃黑的眉毛。
“還要更多原因嗎?”
“身上沒有可卡因?”芭芭拉壓低了聲音。
“連見都沒見過。”
“不是開玩笑吧?”
“你看我有那份開玩笑的心情嗎?”
“我發現中國人很本分,隻知道幹活。我八年前剛到美國的時候,在一家中餐館洗過盤子,隻洗了一天我就辭工了。”
“為什麼?”
“太辛苦了,忙得連吃飯,上廁所的時間都沒有,險些尿了褲子”,芭芭拉大笑了一聲,接著說,“我又是生手,一天之內被老板罵了幾回。天哪!真不是人做的事。”
“那後來你做什麼呢?”
“當然是販毒。有什麼比販毒更輕鬆、賺錢更快的事呢?”
“你這是第一次被抓到嗎?”
“是第一次。被警察抓到的時候我對上帝發誓這是我第一次販毒,這樣我的麻煩會小得多。你知道做我們這一行的被抓到了,都會說自己是第一次,就像妓女每次和客人上床都說自己是處女一樣。”
“販毒不是什麼好行當,坐監獄的滋味也不那麼好受。”
“你看上去很純,可是你也進了這裏。”芭芭拉的語氣突然變得譏誚。
嘉雯無言以對。她有什麼權力評價芭芭拉的生活選擇呢?盡管在過去的八年裏她一直通過艱辛的勞動謀求生存,而芭芭拉以販毒為業,但是此刻她們同處一室。如果命運不是懲罰她,就是戲弄她了。中國人喜歡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那麼“朱”和“墨”貼近會變成什麼顏色呢?
嘉雯饑寒交迫,無法入睡。她希望今天夜裏猝然發生的一切都是暫時的。天亮以後,她就會找一個律師,先把自己擔保出去。如果每一個簽證過期的人都要坐牢,美國還要修建多少座監獄呀。
到了早晨,克萊拉打開了拘留室門上的一個窄窄的鐵窗,給嘉雯和芭芭拉遞進來了兩個盒飯、兩罐牛奶。到了中午,拘留室的鐵門又被咣鐺鐺地打開了,一個身材高挑、戴金絲邊眼鏡的名叫薩莉的女看守把嘉雯叫到了門外。嘉雯看到邁倫站在走廊上,手裏捧著一個文件夾。
“嘉雯,我必須對你宣讀這個刑事犯罪逮捕令,現在維卡的檢察官以‘窩藏非法移民’的罪名起訴你。”邁倫說。
“刑事犯罪?”嘉雯的聲調震顫,似有五雷轟頂。
“現在案件調查的結果對你很不利,我發現昨天被捕的三個非法移民全都住在你租的公寓裏。”邁倫的表情逾發嚴肅。
“我租那個公寓是在四個月前,那時‘華美’還沒有開張,而那三個非法移民是前兩天才住進去的。我租公寓並不是為了窩藏非法移民,而是給‘華美’的員工提供住宿。”
“‘華美’雇用非法移民,將要被勒令關門的。”
“你不是已經把‘華美’所有的非法移民都抓進監獄了嗎?剩下的人都是合法的,況且還包括四個美國員工,你希望他們在一夜之間都失業嗎?你昨天晚上在‘華美’吃過飯了,憑心而論,飯菜的味道怎麼樣?”
“味道不錯,幾乎可以說是我吃過的最好的中國餐。”
“我想維卡的很多市民和你有同樣的感受,你真的忍心剝奪他們享用中國餐的快樂嗎?”
“我會考慮的,”邁倫沉吟了一下,說:“我現在開始宣讀了,You have the right to remain silent。Anything you say can be used against you in a court of law。You have the right to have an attorney present during any questioning。If you cannot afford an attorney,the state appoints one for you free of charge if you wish。(你有權保持沉默。你說的任何話都可以被用來在法庭上指控你。你有權在審訊過程中讓律師代表你。如果你雇不起律師,你願意的話政府會給你指派一個免費律師。)現在麻煩你簽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