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薩莉以記錄嘉雯和阿瑞的精神狀況的醫生有事請假為理由,拒絕了他們的轉換牢房的要求。到了第三天的上午十一點,嘉雯和阿瑞分別在自殺監視室熬過了四十個小時之後,終於被帶了出來。

全副武裝的邁倫給嘉雯和阿瑞戴上手銬和腳鐐,還把手銬連在了他們腰間的鐵鏈上。邁倫把給嘉雯戴的腳鐐扣到最緊的一環,腳鐐還是鬆鬆地掛在她裸露的腳腕上。

“不必擔心啦,我不會跑掉的,”嘉雯冷冷地說,“既便你給我一個機會,我都不會跑掉。如果我企圖逃跑,我豈不是由無辜變成了有罪?”

“嘉雯,你沒事吧?”阿瑞輕聲問嘉雯。

“下過了一回地獄了。”嘉雯說。

“你們兩個主犯之間不可以交流案情。”邁倫立刻製止他們。

“我並沒有和他交流案情,”嘉雯有些惱怒了,“我們無需交流,我們隻要在法庭上陳述事實就足夠了。”

隨後邁倫又給老關、墨西哥人侯賽、查羅斯戴上手銬,準備把他們作為人證和嘉雯,阿瑞一起押送到設在克裏斯蒂的南德州高級法院受審。與此同時,邁倫的兩個同事將把阿祥和李威押送到太陽城的監獄,開始對他們的審訊過程。

臨出門時,嘉雯看見那個肥胖的酗酒吸毒的女人已換上了囚服,麵無表情地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等待被押上法庭。

在躁狂和掙紮之後,無論吸毒女人,還是自己,都恢複了平靜,嘉雯想,也許吸毒女人的平靜是酒勁、毒勁退去之後的麻木,而自己的卻是經曆過內心風暴的理性克製。

囚車穿越德克薩斯南部枯黃的曠野,漸漸地靠近了風景旖旎的海岸。嘉雯貪婪地流覽著碧藍的海,奶酪色的沙灘,還有海邊隨風搖曳、風情萬狀的椰子樹,似乎要把這道風景深深地鐫刻在心底。

當她失去領略自然美麗的自由,才發現這種美麗如此令人心動。這一天原本是她計劃和阿瑞到海邊度假的日子。而此刻,她和他卻雙雙戴著手銬腳鐐坐在囚車裏,陷入了悲哀而綿長的沉默。

她隻有感慨美國的紅塵中充滿了戲與夢。對人生再周密的計劃,再精心的安排,都抵不過紅塵的一場戲弄。

囚車在座落在海濱上的南德州高級法院的車庫裏停下了來。從法院的邊門到法庭要走過一條長長的走廊。嘉雯拖著沉重的腳鐐,每走一步,腳腕就被割痛一次。她很想停下來,撫摸自己的傷痕,但在她背後,全副武裝的法警正嚴密地監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那是漫長的一條路。她還未走完一半,兩隻腳腕都已被剛硬的鐐銬磕碰出兩道深深的血印,鑽心地痛。

這條路,是不是就像我的人生路?她在心裏問自己,還未到半途,我便已經傷痕累累……

經過一係列繁瑣的搜身、登記、拍照、印指紋,她和阿瑞等人被押進了法庭,坐到了被告席上。四五個法警在寬大的法庭裏踱來踱去,警覺地注視著每一個被告。她似乎坐在沙漠中的一株仙人掌上,渾身被刺痛,喉嚨幹渴。

整座法庭,甚至整個克裏斯蒂,整個德克薩斯,在她的眼前變得越來越模糊,似乎正慢慢沉入沙土。

她到哪裏可以尋到一杯清冽的水?

大約一刻鍾之後,從法庭隔壁的辦公室裏傳出暫短的鈴聲,一名法警高喊一聲:“全體起立。”

法庭裏所有的人都站了起來。

一位五十幾歲,一頭銀發,戴一副黑邊眼鏡的女法官走了出來。女法官名叫米歇爾·皮特森。她宣讀了維卡檢察院的檢察官馬丁·漢克斯對嘉雯和阿瑞的起訴,如果他們的“窩藏和運送非法移民”的罪名成立,他們最高有可能被判十五年徒刑。

十五年!仿佛有人在嘉雯的腦後猛敲了一悶棍,她下意識地用雙手抱緊了自己的頭。腳下的大地在搖晃,天花板即將坍塌。她怎麼可能在監獄裏熬過十五年?她在監獄呆了三天,就已經憔悴不堪。如果在十五年之內她不能幸存,她大概隻有求人把自己的骨灰送回大陸了。

米歇爾法官宣布下星期二再次開庭,到時候她將決定是否允許嘉雯和阿瑞被保釋。由於阿瑞表示他在自己的銀行賬號上並無存款,法官將為他指派免費的政府律師。

“舒女士,你的銀行賬號上有存款嗎?”米歇爾問。

“大概有三千吧。”

“那麼你希望法庭為你指派律師嗎?”

嘉雯猶豫了。邁倫前一天已經對她說過,南德州高級法院的律師有些很糟糕,可她又沒有把握在四天之內給自己找到一個出色的律師,姑且先讓法庭指派一個,聊剩於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