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雯到了德州之後,四處求職,但毫無結果。偶爾有一家公司願意接收她,但又不肯幫她把工作簽證轉到他們公司的名下,她還是不可以工作。成千上萬的美國人失業,絕大多數的公司不願意自找麻煩雇用外國人,因為雇用外國人就意味著要花錢請律師轉工作簽證,填寫繁瑣的表格,還要忍受移民局緩慢的辦事效率。
嘉雯寄簡曆,打電話,參加人才招聘會,聯絡就業顧問,該試的辦法都試過了。希望,失望,再希望,再失望……她幾乎失掉了耐心。
她整日把自己反鎖在一間九平方米的小屋裏昏睡,似乎要把前幾年缺少的睡眠全都彌補回來。白天和黑夜沒有了區別。日子艱難地挪動著,像一道即將幹涸的小溪,每延伸一寸都流失一些水分。
她不看電視,不讀書,不上網;不再關心經濟衰退,和就業市場,更不主動給朋友打電話,寫電子信函。即便和近在咫尺的阿瑞,她也很少講話。她不欣喜,也不傷悲,似乎變成了一個有自理能力的植物人。
有一天早晨,她偶然打開電視,看到一架飛機衝入了世界貿易中心的大廈,在驚天的爆炸之後,驚魂未定的她看到又有一架飛機衝入了世貿中心的另外一座大廈,隨後兩座大廈都斷裂了,倒塌了。最初她還以為演的是梅爾·格爾森或者哈瑞森·福特的最新電影,但很快她真真切切聽清了那是剛剛發生的人間慘劇。
灰暗的天空,滾滾的濃煙,遍地的瓦礫,慘叫著奔跑的人群,《聖經》中所描繪的世界末日的景象居然在世界最繁華的城市紐約上演了。一向享有“大蘋果”美名的紐約霎時間失掉了她的豔麗。
嘉雯每天被電視裏循環播放的令人壓抑的畫麵包圍著:世貿大廈的倒塌,燒焦了的廢墟,支離的屍體,還有受難家屬哭泣的麵孔……她的心似乎一點一點地在收縮,風幹,再不能多裝一滴眼淚。
雖然已是九月,弗斯克依然悶熱,氣壓還是很低,讓嘉雯喘不過氣來。隻有到了夜裏,空氣才變得涼爽一些。她常常坐到公寓樓旁的遊泳池邊,一坐便到了淩晨。她並不思想。她的思想似乎被埋進了德克薩斯荒蕪的土地。而到了白天,她又開始了昏睡。
九月底的一個早晨,她被電話鈴吵醒了。她摸索著抓起了電話,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
“嘉雯,我是瑩妹,”電話的另一端傳來了瑩妹哭泣的聲音,“阿峻出事了。”
“什麼?”嘉雯被徹底驚醒了,她立刻坐了起來,在昏暗中瞪大了眼睛。
瑩妹的哭聲越來越大了,嘉雯的心被她的哭聲牽動得一陣陣顫栗。
“瑩妹,你冷靜一點,慢慢說,好不好?”
“昨天夜裏阿峻送完貨從新澤西回來,身上帶了一兩萬塊貨款。他把卡車停在送貨公司的停車場,準備坐公共汽車回家,因為我們家附近沒有停卡車的地方。可是他還沒走到公共汽車站,兩個墨西哥人就從他背後衝出來……”瑩妹已經泣不成聲。
“後來怎麼樣了?”
大約過了兩三分鍾,瑩妹才慢慢平靜了一些,接著說,“那兩個墨西哥人拿出槍,對準阿峻開了兩槍,把他身上的錢全都拿走了,阿峻他當時就……”瑩妹又說不下去了。
“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情?”嘉雯也哭了起來。
“我懷孕了,現在已經有五個多月了。可憐的孩子出生卻見不到自己的爸爸。”瑩妹放聲嚎啕了起來。
“不要再哭了,瑩妹,這樣會傷身體的,你一定要保重身體。”
可瑩妹依然無法控製自己。
兩個女人邊哭邊談,大約過了半小時,嘉雯平靜了下來,對瑩妹說:“我們還是準備他的葬禮吧。”
“阿峻的朋友已經安排好了,是在下星期一。”
“我馬上去訂機票,我和阿瑞一起去參加他的葬禮。”
“你現在沒有工作,經濟也比較緊張,就不要來了吧。臨時訂飛機票也很貴。”
“在這樣的時候還談錢?”嘉雯輕聲地責備瑩妹,“不管怎麼樣我們都要去最後見他一麵。”
當嘉雯在阿瑞下工後把阿峻的事情告訴了他時,阿瑞跌坐到了一把椅子上,很久說不出一句話來。嘉雯在買機票之前打電話給阿堅,問他去不去參加阿峻的葬禮,如果他想去的話,她會幫他把機票也訂下來。
“餐館的事情太多,我脫不開身。”阿堅說。
“你和阿峻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你不想去送他一程嗎?”
“人死不能複活,送與不送,又有多大差別呢?”
嘉雯便無話可說了。
紐約的秋天在這一年似乎變得格外地蕭瑟。紐約失掉了被稱為“姊妹大廈”的世界貿易中心,仿佛失掉了一雙流光溢彩的眼睛,少了許多神韻。行人們在街上麵無表情地匆匆地走著,對即將來臨的長冬流露出一種恐懼和無奈。一向驕傲自信的紐約人突然變得孤苦無助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