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監獄裏的每一個白天和黑夜似乎都無比的清晰和真實,她所遇到的每一個人的臉孔都還在記憶中:阿麗達,蘇珊,阿琳娜,阿爾瑪,還有安娜……
截然不同的生命軌跡竟然會在這裏交彙,但她立誓她的生命軌跡將不會在這裏重複。
讓她無法忍受的現實是阿瑞還在這座監獄裏麵,他的每一種痛苦的感受,身體上的,精神上的,對於她,都無比地熟悉。
時間似乎停滯了。
等她離開了太陽城監獄的停車場,找了一家旅館住下後,也隻不過才下午六點鍾。那一夜她不知自己是睡著,還是醒著,不知自己是身在獄中,還是在自由的世界裏。
第二天嘉雯一直恍恍惚惚的。盡管她從中午就等在了移民局的停車場,打了幾次電話詢問,可接電話的遣送官查不到阿瑞的資料,也不知道阿瑞究竟是被押到了移民局,還是仍然被扣留在太陽城監獄。
她以為移民局這一天不會釋放阿瑞了,幾乎絕望。
到了下午三點半,她的電話響了。她看到顯示屏上的號碼是移民局的,心立刻狂跳起來。
對方說,“我是移民局的遣送官傑夫。”
“傑夫,你好!”她還記得這個留絡腮胡子的遣送官。
“夏晨瑞給了我你的電話,你可以到移民局來接他了,他自由了!”
“我就在移民局的停車場。”她興奮地叫喊了起來。
“好吧,我馬上讓他離開拘留室。”
五分鍾之後,阿瑞推開了移民局大樓沉重的玻璃門,走了出來。他站在門口躊躇了一刻,仿佛剛從一個黑暗的洞穴中走出到地麵上,有些吃力地要辨清眼前的人與景物。
嘉雯奔過去,聲音沙啞著叫喊他的名字。
他終於看見了身穿杏黃緊身毛衣的嘉雯,黯淡的雙眼裏立刻跳越出兩點歡喜的星光,他張開了自己的雙臂。
這個他在監獄裏夢想過無數回的重逢瞬間終於變成了現實。
她撲進了他的懷裏,立刻用雙手把他摟緊。紅塵世間,芸芸眾生,唯有他,和她的生命緊密聯結,痛著她的痛,感動著她的感動。
他們在分別穿越了地獄之後,終於又在人間相聚。路邊所有行駛著的車輛似乎都減慢了速度,世界在那一刻變得悄然無聲。
在他們被逮捕的那個晚上,在她臨出“華美”的門之前,他追出門去,對她說,“先回家等我。一會兒見。”她沒有料到這“一會兒”竟演變成了整整一百八十天的隔絕。
“如果你今天再不出來,我就瘋掉了。”她抽泣著說。
“怎麼會呢?你這麼勇敢,這麼忍耐,要瘋掉的是我。”他把臉深深地埋進她的長發中,“我想念你頭發的氣息都快要想瘋了。”
德克薩斯二月的風十分冷峭,她感覺到他在發抖。他身上穿的還是被逮捕時那套衣服:短袖的白色T恤衫,和深藍色的牛仔褲。她跑到車裏,拿出他的毛衣幫他穿上。他消瘦了很多,毛衣就顯得寬大了;臉色蒼白,眼中卻多了幾分經曆過滄桑的成熟。他的頭發剪得短短的,讓她清楚地看清了中間零星的白發。
“你瘦多了。”她心痛地說。
“我太擔心你一個人在外麵,擔心你的安全,擔心你的健康,所以在監獄裏每天吃不下飯,也睡不好覺。”
“我不是很好嗎?可惜到了你出來的時候,我們已經沒有家了。”
“沒有關係,隻要有你,我就永遠有家。”
她把車鑰匙遞給他,“你來開車吧,享受一下自由的感覺。”
阿瑞開動了汽車,迅速地上了高速公路,神情比剛走出移民局大樓時活躍了許多。“現在才知道自由有多麼可貴。”他把音響開大,又加快了速度。
高速公路兩旁的廣博的田野飛快地掠過。
“你放慢一點速度,你不想掉頭再回監獄吧。”她說。
他放慢了車速,一手扶著方向盤,一手握住她的手,“我們終於又在一起了。”
“我突然想起了一句流行歌曲歌詞,用來形容你我很恰當。”
“什麼歌詞?”
“我用青春賭明天,你用真情換此生。”
晚上,在太陽城外的假日賓館的一個房間裏,他們久久地、緊緊地相擁在一起。在那些在拘留室、候審室、牢房、自殺監視室度過的日日夜夜裏,他們最渴望的就是這樣相擁在一起。
兩個幸存者,躺在滄海中的一葉帆板上,以彼此的生命取暖,四周曉霧彌漫。地球停止轉動,時間屏住呼吸,所有世間的成敗榮辱刹時失掉了意義。
在激情過後升起來的是漫天漫地的柔情。
隻有當阿瑞擁著她,吻去她所有舊日的傷痕;隻有當他以年輕的激蕩的身體衝撞她,才能撞碎一直束縛著她的手銬和腳鐐,使她在混合著淚水的微笑中,獲得淋漓盡致的釋放,和真正的解脫。
命運一次次地試圖把他們分開,結果卻一次次地將他們向彼此推近,但命運不會停止對他們的折磨,他們也不會放棄對命運的挑戰。
由此便構成了他們的人生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