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大攤,擺的多是文物擺設:有幾個粉彩帽筒、鬥彩撢瓶、大理石插屏、官窯的繡墩、幾套石章子、一些玉掛件、也放了幾個煙壺。其中有兩個內畫的是蠻人仕女(那時庚子才過,人們關於畫上的西洋人還一律稱作蠻人)。這時正有一個瘦高個兒、弓肩駝背的蹲在地上掂量這兩個蠻人壺。賣主要五十兩,他出三兩一個。賣主落到四十兩,他每個壺加半兩,給七兩銀子買一對。最後竟然用十五兩銀子把這一對壺買了下來。這人付了錢,用手帕把壺包起來走了。店主就一步不離地緊跟著。走出四五丈遠之後,他往前湊了一步,橫擋在那人身邊說:“這位爺,我剛才看了半天,見您是個實打實要買貨的人,我這兒有點東西您看看怎麼樣?”說完也不等那人應允,徑自從腰裏掏出煙壺遞了上去。那人握在手中用大拇指上下撫摸了一下,大略看了看,敷衍地說:“好壺,好壺!要多少錢?”店主說:“不打價,您給二十兩銀子!”“值,值!您再找別人看看。好東西,不怕賣不出去!”說著把煙壺塞回店主,繼續走路。店主又緊追幾步說:“您再看看這東西,不要沒關係,出個價麼!”那人無奈,又站住了腳,第二次把煙壺拿到手中,比較認真地看了一眼,這才看出茶晶瓶壁上還有內畫。他舉起來迎著路邊一盞風燈看了看,認真地又問了一句:“要多少錢?”
“剛才說了,不打價,二十兩。”
“要有印就值了,沒印。”
“您給十八兩!”
那人又把煙壺舉起來看,忽然“哦”了一聲,又仔細端詳一陣,急迫地問道:“你這壺是哪裏來的?”
“哪兒來的?您是真不懂這兒的規矩還是起哄?”
那人把壺攥得緊緊的問:“別誤會。你告訴我這壺哪兒來的?”
“甭管哪兒來的,不是偷的就得了!”
“我沒說你偷!我問你哪兒來的?這壺經過我的手,是我賣出去的。我正要找這個買主!”
這時烏世保從黑燈影裏闖了出來,拉住那人說:“壽三哥!我看著象您,可不敢認,在後邊看了半天了。”
“你?烏大爺,您出來怎麼也不給我個話兒呢?今天再不見您,我要上刑部打聽去呢!”
烏世保掏出手絹來擦擦眼:“我正要找您哪!可您瞧我這扮相,能上街嗎!這才打主意賣點東西換換行頭……”
壽明問煙壺哪兒來的,把店主嚇了一跳,他以為這壺確實是烏世保偷的叫人認了出來,正想遛開。現在看到不是這麼回事,他就又從黑地裏鑽了出來:“噢,二位早認識呀,久別重逢,大喜大喜!”
烏世保忙向壽明介紹這位店主。壽明聽後問烏世保:“你店裏還存放著東西嗎?”烏世保說:“沒有。”壽明從懷裏掏出一吊大錢給店主說:“我們哥倆總沒見,我接他到我那兒住幾天。您沒少為我這朋友操勞,這錢拿去喝碗茶吧!”
店主嘴上稱謝,心裏好不懊喪,認為這壽明是個古董販子,看上那煙壺有利可賺,把烏世保挖走好獨吞利錢,搶走了他掙傭金的機會。
烏世保問:“您怎麼今兒也上鬼市來了?”
壽明說:“我這是常行禮兒。”
烏世保說:“您倒有閑心。”
壽明說:“我不搗騰點買賣吃什麼?你進去這一年多,外邊的情形不知道,讓我慢慢跟你說吧!國家要給洋人拿庚子賠款,咱們旗人的錢糧打對折。人慌馬亂的也沒人辦堂會請票友,我這買賣也拉不成了。旗人也是人,不作買賣我吃什麼呀?”
烏世保:“我家的事您知道嗎?”
壽明說:“我全知道。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到家裏我慢慢跟你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