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明把這前前後後說完,烏世保象是泥胎受了雨淋,馬上眼也翻白,口也吐沫,四肢抽搐,癱在地上不醒人事。壽明從煙盤子裏拈起根煙簽子,紮進他人中,狠狠撚了幾撚。烏世保哇地一聲吐出口痰來,壽明這才舒了口氣,拿個擰幹的毛巾給他,說:“你擦擦臉,喝口水,歇一會吧。”烏世保覺得頭暈嗓幹,也著實累了,便一邊擦淚,一邊大聲地歎著氣,一麵擦臉、飲茶。

烏世保想和壽明商量自己找個落腳之處,這時壽明的女人在外屋說話了。以前烏世保拿大,從未到壽明家來過,這是頭一次見壽明女人。她有六十出頭了,可嗓音還挺脆生。就聽她招呼女兒,說:“招弟呀,快把這個旗袍去當了去。當了錢買二十大錢兒肉餡,三大錢菜碼兒,咱們給烏大爺作炸醬麵吃!”烏世保一聽,連忙站起來告辭。壽明臉卻紅了,小聲說:“咱們一塊出去,我請你上門框胡同!”烏世保說:“別,您靴掖子裏也不大實成吧?”壽明說:“別聽老娘們哭窮,那是她逐客呢。我這位賢內助五行缺金,就認識錢,咱惹不起躲得起。你說,她怎麼就不出城去求個夢什麼的呢?”烏世保說:“按說,不應該說死人的壞話。我那個死鬼哪怕多聽劉奶媽一句話,能慘到這份上嗎?這個人在世時,酒色財氣,就這氣字上她敞開供我用!”兩人一路說著,奔前門外而來。壽明請烏世保吃了雜碎爆肚,又請他上“一品香”洗了澡、剃了頭。兩人要了壺高末在澡堂喝著,讓夥計拿了烏世保的裏外衣服去洗。這工夫,壽明這才幫著烏世保籌劃他以後的生活。

烏世保平時沒有為安排自己的生活操心過,進了監獄就更用不著自己操心。壽明問他以後打算怎麼辦?他什麼也說不上來。壽明家業敗得早,自己謀生有了經驗,心中就有成算。他說:“您既沒主意,那就聽我的。可有一樣,我怎麼說您怎麼辦,不許自作主張。”

烏世保說:“您叫我自作主張我也作不出來。孩子跟奶媽去我倒是放心,不過我出獄時還應下一位難友的請求,要我照顧一下他的家眷。我是受過人家恩的,要言而有信。”

壽明就說:“這事您應得好,夠人物。可是,您現在這樣什麼也辦不了。依我說先住下來,找個事由掙幾兩銀子,補補身體換換行頭,再說別的。”

烏世保說:“理是這個理,可哪有現成的事由等我去找呢?”

壽明說:“事由是有,可就是得放下大爺的架子。”

烏世保說:“叫我下海唱單弦去?”

壽明說:“那也是一條路。不過目前用不著。”

烏世保說:“下街擺攤賣字?”

壽明說:“怎麼樣?”

烏世保說:“這光天化日之下,打頭碰臉的!累能受,這人丟不起呀!”

壽明笑道:“我準知道你說這個!好,不用你出去舍臉。我看了你畫的內畫壺,行,能打開市麵!我給你找個小店先住下來。給你買壺坯子,買顏料,你隻管畫。賣貨辦原料全是我的事。你怕丟人,別署真名,起個堂號不就完了!”

烏世保仰天長歎了一聲:“唉,真沒想到,我烏世保落到這步田地,要靠十個指頭混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