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明說:“你先畫著,等你嚐到甜頭就沒這些感慨之言了。良田千頃,不如一技在身。你看看咱們落魄的旗主們吧,你我這是一等的!三等、五等、不入流的有的是呢!”
壽明告訴烏世保,要找個合適的地方住下,以哈德門外花市附近最合適。那一帶淨住的是玉器、象牙、絨花、料器、小器作等行的匠人。租間房成天貓在屋裏畫煙壺,沒人當稀罕傳說。哈德門設有稅卡,是外省進京運貨作生意的必經之路。大街兩旁有的是飯攤茶館,吃喝也方便。這一帶又多是販夫走卒下榻之地,房錢飯錢都便宜。雖然按身分說和烏世保有點不合,現在還講得起這個嗎?
烏世保無可奈何地點點頭。出了澡堂,壽明就領他到蒜市口附近去找客店。壽明和這裏的杜家店有過穿換,由他作保,先住下,半個月再結賬。租的是東跨院裏一個單間。屋裏除去土炕上鋪著的席子,再沒第二件東西。烏世保一看,比監牢裏也不強什麼,就啜了下牙花子。壽明笑道:“您別急,房子有了,咱先說鋪蓋。”烏世保說:“我是頭次進這樣的店,原來真就是家徒四壁!”壽明說:“被子、褥子、枕頭、蚊帳什麼都有,要一樣算一樣的錢,用一天算一天的錢,咱們常住,不比那過路客人,住個三天兩後晌,這麼租法咱租不起。回頭我給你到估衣鋪辦一套半新不舊的行李來,這才是長久之計。還有一樣,你有套行李放在這兒,早一天算賬晚一天算賬店裏都放心,他不怕你跑。你什麼都租他的,又不付現錢,日子一長他就給你臉色看,不也惹閑氣麼?”說話間小二把一個黑不溜秋的小炕桌和一把磕了嘴的茶壺、兩隻碰了邊的茶碗送了過來,垂手站在旁邊說:“掌櫃的叫我問問,爺的夥食是自理還是由店裏包?”壽明說:“先包到月底,要好呢就吃下去,要太差了,我們另打主意。”夥計說:
“別人不知道,壽爺還不知道嗎?我們這店就是靠夥食招人呢。北京人誰不知道:‘杜家店,好飯夥,暖屋子熱炕新被窩!’”壽明說:“幾個月不見,小二笨出息了,少跟我耍貧嘴。烏爺是我的至交,你們要伺候不好得罪了他,有你的猴栗子吃!”夥計走後,壽明關照烏世保:“他這兒夥食是不行,可包下來,有錢沒錢您就能先吃著。早上起來您上對門喝漿子吃油炸粿去,不在包夥之內。我留下幾兩銀子您先墊補用,以後日子長了,咱們再從長計議。”
烏世保過意不去,連忙攔著說:“這就夠麻煩您的了,這銀子可萬不敢收。”
壽明說:“您別攔,聽我說。這銀子連同我給您辦鋪蓋,都不是我白給你的,我給不起。咱們不是搭夥作生意嗎?我替你買材料賣煙壺,照理有我一份回扣,這份回扣我是要拿的。替您辦鋪蓋、留零花,這算墊本,我以後也是要從您賣貨的款子裏收回來的,不光收本,還要收息,這是規矩。交朋友是交朋友,作生意是作生意,送人情是送人情,放墊本是放墊本,都要分清。您剛作這行生意,多有不懂的地方,我不能不點撥明白了!”烏世保點頭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