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宅門始終緊閉,雷少宗居然也一反常態,態度恭順,長跪不起。前來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到正午時,李宅大門忽然打開,李師我走了出來。長衣軟帽,仍是平常的鄉紳模樣,向著雷少宗長長一揖,說道:“李某僻居鄉裏,並不懂得江湖上的恩怨。也從來沒有學過殺人的技藝,怎麼能幫到赫赫大名的‘驚雷劍’呢?”
雷少宗跪了半日,神情有些委頓,笑道:“我總說師兄你象天龍潛於深淵,金子埋塵於泥濘,雖然隱身於市井,卻根本無法掩住光采。你以為你隱姓埋名,藏匿此處,我就找不到你麼?夕望子之事,別人雖然不會明白,但我一聽便知,除了已達到‘道心通明’之境的師兄你,又有誰做得到呢?”
李師我長歎一聲,說:“史雋鬆怕是已知道你來到了夔州,你現在逃走,也還來得及。”
雷少宗搖頭道:“逃得一時,也不能逃得一世。何況師兄應該看出來,現在的時令才隻初秋,白帝城頭那株楓樹的葉子,已經落了大半。自然是史雋鬆已經來此,且布下毒陣來圍困我,毒性殃及楓樹,不得不提前凋零了。”
李師我的宅院,建於白帝城舊址之上。白帝城頭那株楓樹,正在宅院對麵,隻隔有一條青石道路。這株楓樹,據傳為東漢時白帝公孫述親手所植,至今已有數百年之齡。樹幹極粗,需二人合抱,秋時滿樹葉片轉紅,絢麗如霞,站在樹下,正可瞰臨揚子江水。碧水紅葉,相映成畫,是夔州著名的景致。
此時不過是初秋,滿樹葉片尚有大半還是青綠色,竟然真的落滿一地,樹上所存,不過十之一二了。
圍觀人聽到此處,不僅駭然,一齊發出大喊,想要逃離此處。但不知為何,剛剛奔出不多遠,竟然一個個倒了下去,橫七豎八,堵滿了李宅前的街道。
看到這樣的情景,雷少宗的婢仆們相視失色,卻沒有一個人敢離開半步。雷少宗雙目流淚,膝行幾步,抱住李師我的腿央求道:“師兄還記得小時候的事情麼?我們在山中學藝,嚴冬忽降大雪,嗬氣成冰。我們所住的茅屋不能抵禦寒氣,木柴快要燒盡,大雪又阻斷道路,無法出行。師兄你把我的腳塞進自己懷中幫我取暖,一起相守著度過漫漫長夜。那些情誼還常常在我的心頭回想,師兄你又怎麼忍心讓我命喪在外人之手呢?如果真要這樣的話,我寧可自刎在你的麵前!”
於是拔出劍來,鏗然有聲。李師我終於動容,伸手按住他的劍身,質問道:“你不肯聽從我的勸告,一心隻要成名立萬,甚至不惜殺戳別人,才引來今日的禍端。現在可後悔了嗎?”
雷少宗臉色蒼白,卻堅持說:“師父曾說過,春暖冬寒,都是天道。師兄你以仁德求道,我以寒酷求道,不過是春天與冬天的區別,所向往的目標又有什麼不同呢?”
李師我緩緩將他的劍身推回鞘內,歎息道:我知道你生性固執,至死不肯放棄。但礙於師門情誼,我又不能讓你死在我的麵前。
我聽說史雋鬆年紀輕輕,已超越他的同輩,於悟性上甚至超出了他的師傅唐昭雲,達到極為高深的境界,實在是天生的奇才。唐門化毒之術,又是曠古的絕學,可是他一味追求毒性的烈酷,卻已經淪落到旁門左道之中。縱然他這次沒有來夔州,我也會去找他,就是希望他不要象你當年誤入歧途,錯解求道之秘啊。
刹那之間,仿佛一切聲音都停止了,甚至連風聲氣息都已消失。整個天地萬籟俱寂,四麵卻忽然浮起大霧,霧氣彌漫,漸漸將李宅及附近一切,都籠罩於內。霧越來越濃,到最後竟然厚如尺幕,哪怕是相隔數尺,依然無法看清對方的麵孔。
忽聞風聲乍起,吹得城頭那株楓樹嘩嘩作響。風緩緩而來,雖然是在初秋,但風意卻和煦而柔暖,恍若陽春重臨。霧氣相峙良久,終於被和風掀開一角,繼而如雪融陽,快速散去,不過一枝煙功夫,已消散殆盡。
此時包括雷少宗的婢仆在內,所有人都已倒在地上,唯有李師我和雷少宗屹立不動,但雷少宗已拔出了驚雷劍,神情凝重,如臨大敵。李師我卻依然垂手而立,兩手空空,也沒有任何兵刃,揚聲道:“史公子既然來到這裏,為什麼吝惜一麵呢?”
那株楓樹忽然迎風搖擺,尚存楓葉,盡數離樹飄飛,在空中化作一道青綠“葉柱”,劈頭蓋臉地向李師我和雷少宗卷湧而去!
雷少宗橫劍當空,屈指一彈!但聞嗡吲之聲,一道劍氣射如光電,陡然劃破長空,雷聲乍起,隆隆有聲,更增威勢,頓時封住那道青綠!雷少宗麵露得色,催動劍氣,所激發的雷電更是驚人,但見葉漿亂濺,葉香撲鼻,滿地落滿了楓葉碎片,青綠“葉柱”越來越短,最後完全消失在劍氣之中。但雷少宗忽然大叫一聲,拋掉手中長劍,右手緊緊握住了左腕,滿麵痛苦之色。
李師我神情凝重,指甲在他左腕上一劃,頓時有黑稠的血汁沁了出來,那裏的皮膚卻高高腫起。
一個身著綠袍的年輕人,突然出現在他們麵前,隻是將左袖一揮,滿地碎葉蓬然而起,好象驀然降臨的一片青雨。
雷少宗大叫一聲:“化毒之術!那些碎葉都有劇毒,甚至能借助外物將毒性傳來,先前我的劍……”
話音未落,李師我雙手拉開衣襟,青光一閃,那些碎葉盡數飛撲入懷,頓時將衣衫吹鼓而起,且翻滾不定,宛若衫內藏有萬道洪濤。但稍瞬即逝,衣衫複又熨貼如初。
綠袍人似乎不敢置信,厲聲道:“你是哪來的妖人,竟然能不懼我的‘複蘇之毒’?”
李師我慢慢地從懷中取出一件東西,居然是一隻筆筒。筒色光潤,翠中泛白,顯然已有了年頭,筒身隱約看出繪有修竹人物之圖。
他倒過筆筒,碎葉紛紛落下,但竟然已都幹枯萎黃。
李師我微笑道:“複蘇之毒‘?春日回暖,大地複蘇。這指的是天地生發之象。你所用化毒之術,乃是借助葉中水液,化為劇毒,主肅殺之機。又怎配得上’複蘇之毒的美名?我不過是用內力吸幹葉中水液,令你無法化出毒來罷了,又有什麼難的呢?”
綠袍人神情稍斂,又不甘地問道:“我先用‘蜮蛇之霧’,將他們毒倒在地,獨你與雷少宗不被所傷,想必是運起你師門中的內功心法,暫時抵禦罷了。但時間一長,必不能相抗,也會為此霧所傷。你又用了什麼鬼門道,竟然將我的霧氣也消去了?”
李師我拾起幾片幹萎的楓葉碎片,在掌心研碎,答道:“天地萬物,各有靈性。楓樹主陽,蜮蛇主陰。我不過是借了楓樹的陽氣,化為春日暖風,用來驅散陰霧罷了。”
他將楓葉碎末敷在雷少宗腕上傷口中,眼見得那處腫漲漸漸消褪,又道:“化毒之術,也離不開陰陽五行的道理。你以葉液化毒,用的是水生木的道理,由此可知,我師弟所中之毒,為木性。楓葉幹枯,會化為泥土。土生金,而金能克木。如果我想得不錯的話,這些楓葉幹枯後的碎末,是可以克製水毒的,對不對?”
綠袍人臉色大變,失聲道:“你縱然懂得五行變化,但單靠這些幹枯的葉末,並不能完全克製水毒,你卻能解除毒性,除非你也象我一樣,識得草木的本性……”他突然停住了話頭,似乎發現自己已經失言。
李師我微笑道:“你唐門化毒之秘,不過是識得所有草木的本性,並巧妙利用罷了。人自稱萬物之靈,卻不知,這世上無論是仙妖人鬼,鳥蟲禽獸,甚至是我們認為愚鈍無知的草木土石,都有著自己本來的靈性。如果能夠懂得它們,才明白它們所蘊藏的力量,要遠遠超出我們的想象啊。”
綠袍人凝視良久,緩緩說:“我願意救活這些人,來聆聽您的教誨,可以嗎?”
雷少宗並不相信,心中認為綠袍人的話語一定有詐,但李師我似乎並不在意,慨然答允了他。
於是大霧再次籠罩,但霧中卻漸聞人聲,呼兒喚母,無時而絕,正是那些被毒倒的人又漸漸蘇醒過來。因在大霧之中,也並不了解曾發生何事。隻是互相呼喚牽引,唯恐老幼走失,互相扶持而行。這一次霧氣濃重,並沒有任何的陽和之風來吹散它,且氣味散淡,顯然的確沒有什麼毒性。等到霧氣散去,還未離去的人,才發現李宅大門複又緊閉,雷少宗連同車馬仆役,都不知去向。
李師我又象往常一樣出門走動,隻是身邊多了一個穿綠袍的年輕人。見過的人都說,他二人言笑晏晏,相談甚歡。有時一起在那株楓樹下,飲茶觀景;有時也會在院中擺下圍棋,論秤黑白。看他們相處的情形,象是感情深厚的親眷,又似乎多年未見的老友。
唐昭雲得知自己的弟子前去尋仇不果,反而與仇人的師兄交往親密後,大發雷霆,認為失了唐門的身份。史雋鬆聞訊,不得不向李師我辭別,並約定有空再聚。
回到唐門後,史雋鬆向師尊唐昭雲,詳細地講起李師我這個人,他說:“雷少宗聲名雖盛,不過是劍法快且淩厲,出手狠絕罷了。如果不被他的氣勢所壓倒,並不見得不能戰勝他。然而,他的師兄李師我,卻是真正的高手。”唐昭雲置疑說:“李師我這個人,江湖上從來沒有聽聞他的聲名,也沒有人見過他真正動手。徒兒你也是天縱奇才,就算是一時折在他的手中,最多不過是因為不慎罷了。為什麼對他如此欽敬呢?”
史雋鬆說,他與李師我交往之時,固然一方麵是被李的風采所折服,但也一直在暗中觀察他。李的為人,一向謙遜而溫和。與人言談時,無論對方身份的貴賤,往往垂下衣袖,恭敬而認真地傾聽。再仔細觀察,會發現凡是晴天,與他交往的人,不由自主會變得和藹可親,哪怕遇到再無理的人和事,也決不會有半分嗔怒的表現。而到了陰天,則正好相反,與他交往的人中,即使再溫和的人也變得暴躁易怒。說明李師我心力極強,甚至能將時氣轉換中,天地間所產生的力量化為已用,來驅馳對方的心神。反璞歸真,達到了通明的境界。
史雋鬆曾假作無意地向李師我談到,傳說中修道達到半仙的人,可以飛花摘葉,將嬌嫩的花瓣,柔軟的樹葉,都化作鋒利的兵刃,取走敵人的性命。
李師我卻說,如果僅將花和葉,當作是武器的替代品的話,那麼,真正產生威力的大小,還是在於自己功力的深淺。但是,花和葉,它們並非真的沒有靈識,它們有自己獨特的力量,如果能巧妙地利用這種力量,那麼即使驅使者本身的功力並不高深,也一定能成為天下最厲害的高手。
史雋鬆問:“怎樣才能利用這種力量呢?”
李師我答道:“首先對萬物,要有恭敬尊重之心。想要懂得一片葉子,首先要將自己當作那片葉子,去考慮春雨冬雪的潤冷,感受嚴寒酷暑的侵襲。”
他曾帶史雋鬆去郊外遊玩,乘坐馬車出門,看見有一塊青石滾落在官道上,擋住了馬車的去路。
李師我親自下車,輕手輕腳地將青石搬到一邊,舉止謹慎小心,似乎眼見之物,並不是一塊冰涼堅硬的石頭,而是一位嬌怯不勝的少女。他說:“哪怕是對待石頭,也要有恭敬尊重之心啊。”
史雋鬆對此表示不解,說:“天生萬物,人為萬物之首。對於禽獸蟲魚,或許因為它們的靈性,與人略有相通之處,所以偶爾能對它們產生一些慈悲的念頭。草木花朵,也略存有一些片麵的感知。至於土石,它們根本沒有七竅五官,對外界的色聲香味觸法,自然無知無識,哪怕是恭敬尊重,它也無動於衷,何必如此呢?”
李師我搖頭說:“我本來認為史公子你懂得草木也有靈性,已遠勝一般俗人。沒想到你的心性,也有被局限的時候。萬物皆有靈性,又何止草木禽蟲?”
他手指天上的雲朵,說:“你真的以為,沒有七竅五官,就一定是無知無識嗎?我們世人,隻知道雲卷雲舒,聚散不定。是什麼令它們聚,又是什麼令它們散?聚的時候,是這片雲,散去時還會是這片雲嗎?它們相聚時融彙在一起,離開時已不複從前的原貌。這樣的聚和散之間,相互轉換,而又變化萬千,難道不是蘊含巨大的力量嗎?史公子你如果真的懂得了這其中的道理,那你的化毒之術,將不僅限於草木。到那個時候,天下無物不可毒,天下無毒不可解,不但可戰勝敵人,甚至還能上窺天道之秘,天道如常啊。”
他的話,玄妙高微,史雋鬆雖然恭敬地聆聽,卻並不完全懂得他的意思。他把這些話如實地稟告給唐昭雲,但唐昭雲也同樣不能參透。
唐昭雲後來遇上“海棠社”的一位舊友,那人是江湖耆宿,通曉很多的秘事軼聞。唐昭雲提起李師我這個人,那人並沒有在意,隻到聽聞李師我的那段言語後,又詳細地問及他的相貌舉止,才恍然大悟,說:原來是他啊,他就是前朝剌客玄玄子的唯一傳人啊。他與雷少宗名為師兄弟,實則雷少宗拜入門中時,玄玄子就早已死了。雷少宗所有的技藝,都來自李師我的傳授,就相當於師徒一樣。二十年前我就見過他,並且有幸跟他把酒言歡,暢談一夜,從他的話語中所領悟的道理,對我此後的修為很有幫助。那時他也是這樣的相貌,似乎隻在三旬上下,舉止謙和,就象一個普通的鄉紳一樣,連我也不知道他真正的年齡歲數。
不過那時他的名字,並不叫李師我,而叫李東風。
史雋鬆當時也隨侍在唐昭雲身邊,疑惑地問道:李師我隱姓埋名,行蹤詭異,也許夔州並不是他真正的故宅吧。隻是他為什麼要建造懷異樓,樓名為什麼要叫做懷異?
而夕望子昔年準備盜走的那隻筆筒,被他如此珍視,難道也有什麼非凡的來曆嗎?
那人微笑著答道:“這隻筆筒並不值錢,至於懷異樓的名字,不過是來自李師我少時的一段異事罷了。這段異事,說起來也與史公子您族中的長輩有關。您這位族中的長輩,曾對李師我有恩,我想這大概是李師我為什麼肯留下公子相處一段時日,又不惜處處指點您的緣由所在吧。”
據那人說,李師我少年時,名叫李東風。的確是跟隨做官的父親長居京中。至於這位他真正的父親,是不是葬於夔州的那位,就不得而知了。李父衙門裏有個姓於的同僚,祖籍也在夔州,攜家眷住在李家的隔壁。兩家因為同鄉的緣故,往來十分親熱,甚至家中女眷也並不避嫌,就象親人一樣。於某膝下隻有一個獨女,比李東風小一歲,閨名紅杏。因為都在童稚之齡,常常在一起玩耍。
兩家大人看他們相處無猜,經常取笑他們,他們自己也在心裏暗暗地認可。紅杏將一塊初繡成的手帕贈給了李東風,上麵是一枝嬌豔欲滴的杏花,意為“待杏可期”的意思。李父發現之後,並不以忤,反而戲謔兒子道:“若為你迎娶紅杏,你付何物為定呢?”
李東風環顧四周,別無他物,隻有前天剛得的一截翠綠新竹,被他用小刀刻成一隻筆筒。於是昂然道:“這筆筒也出自我手,應該可以當得聘禮吧?”
李父仰天大笑,果真派人將這隻筆筒送到了於家。於家知道二童年稚,未到適婚之齡,李父此行不過是戲謔罷了,也隻是一笑置之。誰知紅杏卻認真地收起這隻筆筒,用繡囊裝起來,隨身攜帶,甚至起坐行臥也絕不肯放下。
不久於某接到調令,遠赴山西任職,隻得與李家人揮淚告別。臨走時紅杏拿出那隻翠竹筆筒來找李東風,牽著他的衣袖痛哭不已,說:“有詩句說‘隻恐杏花落,哭向東風嗟。’我這樣的女子,此生命運,想必也象杏花一樣飄零難測吧。將來如果真有那樣一天,希望君一定要憐惜我。”
李東風用小刀在筒身上刻下那副竹林聽琴圖,圖中情形正是二人兩小無猜之時。又刻下兩句詩,詩雲“若得東風在,長青如翠竹”,發誓說:“隻要我在人世一天,不管你遇上怎樣的危難,我也決不會袖手旁觀。但願你的命運,不要象飄零的杏花,而要象翠竹一樣,長青不凋。”又指著筆筒說:“它若有靈,當為見證。”
兩人依依灑淚而別,初時兩家還有書信往來,但李父後來被調至湖州郡,漸漸的就失去了聯係。
轉眼過了十年,李東風已長成翩翩少年,詩書滿腹,很輕易地就考中了庠生。父母十分欣慰,認為兒子接下來蟾宮折桂光大門楣,一定是很輕而易舉的事情。誰知郡中流行時疫,李東風的父母都不幸染上疫病,延醫服藥並不見效,不久後竟然雙雙病故了。
李東風失去親人,悲痛交加,茫然無措,連當年的秋闈也無心去參加,在家深居簡出,一直到了第二年的春天。
湖州郡有個習俗,便是每年三月三,無論王公貴族、商賈百姓都傾城而出,合家大小,前往郊外一處名叫“落花陌”的地方踏青遊樂。落花陌臨湖依山,有十裏長堤,堤旁楊柳如煙,桃杏吐蕊,最是賞春的好去處。仕女佳人,群簇如雲,引得諸多少年子弟更夢牽魂繞,心向往之。
李東風也隨同輩子弟前往。誰知返家途中,人潮更加洶湧,幾乎是接肩連踵,還有油車駿馬夾雜道間,堵塞前路,簡直難以前行一步。李東風心中焦急,忍不住連連抱怨道:“留在家中溫習書課,一樣能從前人的詩句中,領略到春色的動人。也不必陷入這樣的處境,連水也不能喝上一口!”
隻聽旁邊一輛車中,有人低低說了句什麼,車旁雙鬟小婢,果然托著一塊白絲手帕過來,遞到李東風麵前,說:“這是我家主人送公子的。”那帕上放有四瓣蘆柑,柑汁四溢,甜香撲鼻。李東風正焦渴交加,連忙稱謝,並詢問小婢主人姓名。小婢搖手笑道:“主人說,她原是公子舊時的相識,這塊帕子送給公子,回去細看,就知道她是誰了。”
李東風見那車身蒙有青帷,便知是女眷在內。他不敢多言,匆匆食完柑瓣,再展開手帕看時,隻見帕上繡著一枝紅杏,花開得嬌豔欲滴,卻插在一隻雙耳古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