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東風忽然想起自己幼時,於氏紅杏所送的那方手帕,花態妍色,與這帕上所繡一般無二,隻是沒有這隻古瓶罷了。頓時明白過來,車中之人正是那闊別十年的紅杏姑娘。
此時車簾微微卷起,露出半張美人麵龐來,眉蹙如黛,眸似春水,依稀還有幾分舊時的模樣,但那種冶豔明妍的容色,甚至連道邊那怒放的杏花,仿佛也要自慚形穢。隻是翠髻雲鬢,是婦人的發式,顯然已經嫁為人婦了。
美人舉起手中一物,向他示意。李東風一眼看出那正是十年前他送給紅杏的竹筆筒,甚至隱約看得清筒身所刻的圖案,隻是時光流轉,翠色漸褪罷了。
他手握絲帕,回想幼年兩小無猜的情形,不禁百感交集,怔怔而立。甚至連美人何時放下車簾,也渾然不知。鬼使神差,竟然一路暗暗地尾隨在青帷車後,連歸途中的春色花景,也無心去賞玩。那車中人也似乎有所察覺,但婢仆在前,並不敢與他搭言。
他尾隨車後,隻到那帷車駛入曲巷一座大宅之中,才依依不舍地停住腳步。向左鄰右舍打聽,知道這是富戶趙氏家的宅第,紅杏是趙家去年才納的側室,新近又有了身孕,很得家主的寵愛。
李東風回到家中,回想紅杏在車中拿出的竹筆筒,再聞手中的絲帕上,似乎還殘餘有她的一些粉漬脂香,不禁悵然若失。雖不知紅杏十年遭際如何,但身為官宦小姐為人婢妾,一定經曆了不少顛沛流離。雖然心中同情惋惜,但她畢竟已嫁為人婦,隻好斷了念頭。將這塊新得的絲帕洗淨晾幹,珍重地收藏起來,和十年前她所贈的那塊絲帕放在了一起。
又收拾了簡單的行李,獨自移居到城郊的別莊,除了一個白天送飯的仆人外,不見任何人。隻是日夜苦讀,準備參加今年秋闈。轉眼春夏遠去,初秋將至。有一晚,李東風正伏案讀書時,忽然案上的燈火跳動起來,室中半暝半暗。一陣風過,有嚶嚶哭聲在門外傳來,外麵門扇上的鐵環,也被叮叮地叩響。
李東風毛骨悚然,擔心是古代筆記小說中所說的幽魂野鬼,又恐是見財心起的歹人,於是拔出劍來,厲聲喝道:“是誰?”那人嗚咽著說:“煩請公子開門,我是紅杏呀。”
果然是嬌弱的女子聲音,李東風大喜過望,打開門迎她進來。燈下看紅杏時,但見她青衣薄履,隻用一塊青紗包頭,神色十分憔悴倉皇,跟陌上相逢時明豔嬌妍的模樣,簡直是判若兩人。
李東風滿腹疑竇,詢問她的來意時,紅杏忽然撲倒在地,象十年前一樣牽著李東風的衣衫,痛哭不已。手指的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蒼白的顏色。她傷心欲絕,哽咽難言,久久才能說出幾個字來,說到極悲慘處,哭聲更是淒慘,幾乎要暈死過去。
原來紅杏之父在山西做官時,因過失遭到同僚的陷害,抄沒家產後又被下到獄中,瘐病而死。生計無著,母親隻好將她賣給趙氏做妾。那日在她在陌上遇見李東風,一時觸動情懷,才有托帕贈柑之事。帕上紅杏插在古瓶之中,正是暗喻她已名花有主之意。
幸好家主年紀雖大,但對她還算體貼,後來又懷有身孕,家主無子,更是加深了寵愛。一個月前她剛誕下一子,舉家歡慶,她也以為苦盡甘來。誰知過了幾日,家主因為年老體衰,忽然暴卒室中,來不及立下遺囑。正室夫人一向嫉恨她,趁機聯合族人,過繼一名族侄為子;並誣稱她神智不清,又說她所生的孩子並不是趙氏的血脈,將她們母子關入一間偏僻的小房,也不供給食水。
她起初還竭力用自己的乳水喂養孩子,但數日沒有進飲食,乳水幹涸,孩子幾乎要奄奄一息。實在沒有辦法,隻好在夜深人靜之時,卸下南牆上一麵破窗,倉猝地逃出來。
她並不是本地人,父母又都逝去,雖然逃了出來,卻是舉目無親,隻好來投奔李東風,希望能夠得到搭救。
李東風考慮到這是趙氏家事,自己不願插手其中,引來禍端,透露出無能為力的意思。紅杏哭著央求道:“君難道忘了?十年前分別之時,我以繡有杏花的絲帕贈你,吟誦‘隻恐杏花落,歎向東風嗟’的詩句,豈不正是應了今日的劫難麼?君以翠竹筆筒贈我,祝道‘若得東風在,長青如翠竹。’並誓言無論將來如何,一定會傾盡全力保護我,令我象翠竹一樣長青不凋。如今言猶在耳,你我之間,卻象是隔了天塹鴻溝一樣。難道僅僅隻為聲名,就能置我們弱母稚子於不顧嗎?”
李東風麵紅耳赤,觸動情懷,慨然道:“大丈夫處世為人,但求心中無愧,又何懼世間的蠢夫愚婦言語呢?你既然來投奔我,看在過去的情份上,我當然不能不管。但你我本來是孤男寡女,身處嫌疑之地,縱然我想幫助你,也沒有辦法出麵啊。”
紅杏擦去眼淚,說道:“我已打聽清楚,新任的郡中府尹史大人,正是你家老大人的門生。如果你秘密前去投帖拜訪,說明這件事的前因後果,他得知我原是你家老大人的故舊之後,勢必不會袖手旁觀。由官府出麵,趙家縱然家大業大,也一定不敢為難我們母子。”
李東風也認為她說的很有道理,但轉念一想,為難地問:“可是史大人如果問起我是如何得知此事,我又該怎樣回答呢?”
紅杏顯得胸有成竹,破涕為笑:“如果史府尹問你如何得知此事,你就說,是夜來偶得一夢,夢見我亡父靈魂在城隍座前央告我的遭遇,城隍十分憐憫,念在於氏一門凋零無親,特囑托你前來相助的。”
李東風又問道:“此事如果對簿公堂,作為重要證人的你,又怎能缺席呢?你私自從趙家逃出來,又藏匿於我的別宅中,就算官府懲治了趙家大夫人,你的名節從此也會沾染上汙點呀。”
紅杏堅持說:“隻要你肯去拜見史府尹,其餘的我自有安排。關於我今夜來奔之事,請你保守秘密,不要向任何人提起,哪怕是以後見到我時,也要裝作之前從未見過一樣。明日你就去拜見史府尹,他前去趙宅查辦此事,一定會攜你前往。等到了趙宅,你就明白我的話了。”
李東風雖然覺得她的態度神秘莫測,但也想不出別的辦法,也隻好聽從她的安排。兩人攜手而談,互訴離別十年來的情意思念。紅杏的容色雖然憔悴淒淡,卻仍有動人之處。李東風還在年少,血氣方剛,不由得怦然心動,取出珍藏的兩塊手帕給她看,隱約透露出愛慕的意思。
紅杏潸然淚下,似乎是百感交集。
李東風問她那隻筆筒的所在,她含羞答道:“公子已經見過了,又何必多問呢?”
情濃之處,二人熄燈同寢。枕席上李師我聞到紅杏的發膚之間,隱約有一種淡淡的清香,卻非蘭非麝,也不象是脂粉的氣息,聞起來很愉悅,令人仿佛處在鬆竹林中。兩人春風一度,繾綣萬千,隻覺多年夙願,在這一刻都得到了償還。
天明時,紅杏走到書案前,拿起一枝李東風常用的狼毫小管,說:“多年來每次思念公子,隻能對著那隻翠竹筆筒,睹物思人。此番一別,不知何時還能再聚,請公子賜給此物以作紀念吧。”
李東風見她情真意切,隻好將那枝狼毫送給了她。
李東風整備衣冠,果然去拜見了史府尹。談起紅杏之事,史府尹也十分驚愕,神情肅然。原來他這一夜竟真得一夢,夢中有一自稱城隍者,官服堂皇,向他訴說於家的慘遇,並要他為紅杏申白冤屈。
因為史府尹親自過問的緣故,官府對此案辦得很是得力。趙家大夫人及相關族人緝捕到堂後,聽說是城隍托夢給府尹查案,還沒有動刑便已嚇破肝膽,紛紛招供,並且承認紅杏之子確是趙家的血脈。涉及此事的趙府族人都受到了懲罰,大夫人被令出宅別居,大部分的趙家財產都判給紅杏母子。
問及紅杏母子的下落,趙家大夫人供稱,家主死後,將她母子鎖在後堂之中,不許外人得見,初時還送些飯菜,最近十餘天無人過問,隻怕已經餓死了。
趙府的仆役所供證詞,與大夫人沒有任何不同。
官役們進入趙府,發現後堂門窗全部被鐵條封死,隻留有一尺見方的小窗,以備遞送飯食。官役們砸開鐵柵,破門而入,隻覺後堂中頗有昏暗,氣味腥臊難聞。床榻上躺有一個女子,青紗包頭,隻著青衫小衣,赫然正是紅杏。她緊閉雙眼,奄奄一息,懷中嬰兒正呀呀作聲,臉上和襟邊,都有新鮮的粥漬。
李東風大驚失色,不知她如何趕在前麵,從自己別宅來到了這裏。而且四周門窗完好,並沒有被破壞卸砸的痕跡,且封在窗上的鐵條足有手腕粗細,紅杏這樣的弱女子,根本無法輕易地從中脫身,回想昨晚紅杏的言語,不禁產生了懷疑。官役們將紅杏和嬰兒抬出後堂,並請來醫生調治。奇怪的是,嬰兒顯然當日還曾食過米粥,紅杏卻足有半月沒有進食,但身體也沒有什麼衰竭的跡象,隻是長睡不醒。
醫生在紅杏的穴道裏紮下銀針,不多時紅杏居然醒了過來,神智如常人,卻對眼前的情形頗為驚疑,似乎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說數日來神魂昏沉,如在夢中,隻到被銀針剌醒過來。官役們詢問趙府家人,都說近半月以來,大夫人嚴令之下,再沒有人敢送飯菜入內,更無人給嬰兒喂過米粥。何況後堂門窗全部被鐵條鎖死,根本無法入內。
李東風滿腹疑竇,在諸事處理完備後,曾私下去拜訪紅杏。
紅杏已是趙府的主人,在府中擺開八扇紫檀剌繡屏風,自己端坐在屏風後與他見麵,兩邊的婢仆排成雁翅狀,排場很大。她與李東風交談時,言語冷淡而疏遠,與之前判若兩人。李東風氣憤地質問道:“當初你自喻杏花,以訴東風時,可曾想過今日會這樣對我麼?何況你父親既然托夢於我,又是我去拜見的府尹大人,才將你救出來,難道就沒有一點感恩之心麼?”
紅杏於是摒退四周的婢仆,痛哭起來,十分淒婉地訴說道:“十年來我將君送我的筆筒帶在身邊,心中思念之情,唯有向這無知無識之物訴說,才能稍解積壘。本以為如此可盡餘生,誰知落花陌一遊,又與君重逢。後來得子,家主又猝然死去,大夫人不肯相容,以為我母子的性命,將要斷送在此了。心中的傷痛與思念交織,不能以語言來形容。某一天黃昏,恍惚間麵前出現一個女子,對我說:‘你既然這樣思念他,不如我代你一償夙緣吧’。覺得自己的魂靈模模糊糊飄了起來,好象進入了一處密封的所在,於昏沉中睡了過去,似乎睡了很久很久,什麼都無法記起了。如今驀然見到君,惶恐慌亂,不知所雲,實在不是要刻意地對君冷淡。”
李東風認為她隻是托辭,紅杏又哭著說:“隻到你們來後堂救出了我,醫生以銀針剌我的‘神闕’之穴,我才陡然驚醒,所有的神智仿佛都回到了從前。我已經聽婢仆們詳述了我的遭遇,想必是我身為趙氏之婦,卻不守婦道,贈柑帕在先,思念你在後,才使自己受到老天的懲罰,甚至幾乎連累了我的兒子失去性命。如今好容易才清醒過來,又怎敢再重蹈覆轍呢?請君一定要體諒我的苦衷,君的恩德無法報答,唯有寄希望於來世,為君奴婢,以償此情罷。”
李東風聽她的話語,似乎真的不知別館之事。再想到此前種種疑竇,不禁悚然生寒。如果紅杏一直在這堂中,從來不曾離開過一步,但自己別館中那個相貌一模一樣、甚至對所有過往都了如指掌的“紅杏”,到底又會是誰呢?他匆匆地回到別館,那裏果然空無一人,隻有北風吹過簷角,搖動鐵馬,叮當作響。
因為存了這一層心結,李東風徹底地斷絕了對紅杏的愛慕之意。而紅杏也端莊自持,除了四時節令,會派人送禮來示意外,平時二人並沒有什麼往來。舊時互贈筒帕的情誼,似乎已經漸漸淡去了。
忽然有一天,趙府有人來到別館,急切地請他過去,說是夫人有要緊的事情相商。等李東風到達趙府時,發現府中竟然設有道壇,凝真觀的張真人正在行法。張真人是龍虎山門下,行五雷正法,擅長鎮壓鬼魅精怪,很有聲名。看那壇中所鎮之物,竟然是十年前自己贈給紅杏的那隻翠竹筆筒。
原來這天趙府門口來了個賣通草花的貨郎,吵嚷著要錢。據他說法,是頭天晚上,他收擔回家,路經趙府。有個女子提著燈籠出來,買下一紅一紫兩朵通草花,說是回房拿錢,卻一直沒有出來。
據他描述麵貌,竟然是夫人紅杏的模樣。
看門的家仆氣憤地跟賣通草花人爭執起來,終於驚動了紅杏。見到紅杏時,賣通草花人更是一口咬定是她買走了花朵,但侍候紅杏的婢女們卻作證說,紅杏根本沒有離開過後堂一步。
紅杏為了息事寧人,吩咐拿錢付給了這個賣通草花的人,心中卻詫異不已。雖不知是什麼人扮成自己的樣子,但通草花卻是一定會在府中的。於是令婢仆們到處尋找,最後在柴房裏的一個角落裏,發現了一隻翠竹筆筒,年長月久,筒色翠中泛黃,帶有一層淡淡的光澤,隻是筒邊有一處新鮮齒痕,顯然是被犬類所齧。筒內插有一枝狼毫小管,還有兩朵鮮豔的通草花,恰好是一紅一紫。
這隻翠竹筆筒,正是十年前李東風贈給紅杏之物。十年來紅杏一直隨身攜帶,隻到失去神智,被囚禁在後堂時,倉猝間無暇顧及,就莫名其妙地失去了蹤跡。重執家事後,她去舊時居住的房中查找,卻一無所獲,沒想到竟然在這裏出現。有人認出那枝狼毫小管上,有“東風”的款記,紅杏大驚失色,聯想到種種異事,連忙派人去凝真觀請來張真人,又急請李東風過來。
李東風一眼便認出,那枝狼毫小管,正是當初別館書齋中,春風一度之後,李東風贈與“紅杏”之物。
張真人念咒作法,果然有一縷青煙,自筆筒中嫋嫋而起,漸漸幻成人形,向著眾人連連磕首,其泣告之態,栩栩如生。看她舉止相貌,宛然正是紅杏。
眾人大驚失色,張真人說,十餘年來,筆筒一直被紅杏攜在身邊,日夜受人精血所感,終於生成木魅——那麵貌酷似紅杏的女子。她或許是一時興起,化為人形出來購買通草花,誰知返途時被府中所養的黑狗咬中,受傷遁回柴房,恢複了原形。而賣通草花的貨郎又前來要帳,才使它的形跡暴露出來。
張真人說完,欲行五雷正法,將木魅擊得形神俱滅。李東風感慨不已,念及那一夜之情,於是向張真人求情,托詞說不忍失去自己少年之物,索要回來,隻用符咒鎮壓住了木魅,並攜帶回到夔州。
他依張真人的指點,在宅中建起那座懷異樓,並在四麵柱底,各埋下一枚純金麒麟,依金克木之性,將翠竹筆筒中的木魅鎮壓在樓中。為了掩飾此事,又收集許多筆筒放在一起。誰知夕望子前來盜竊,恰恰將翠竹筆筒帶出了懷異樓,木魅靈性猶在,豈肯被他盜走?於是露現幻象,使他輕功陡失,從三樓跳下去,生生摔斷了雙腿。
至於夕望子後來如何得到了李師我的點化,以至於終於肯舍棄奢華的浮雲,甘願成為一個賣席人,於清樸之中追求天道之秘,就不為人所知了。
十年朝夕相伴,相思綿綿不絕,是紅杏的情意和思念,使得無知無識的筆筒,都憑空生出了精魂。然而,即使紅杏對李東風情深如斯,她始終也沒有為了男女之情,違背身為趙婦應守的倫常。
人會受到倫理綱常的約束,但精魂所聚的木魅卻無所顧慮。紅杏有難時,它假托城隍之夢在先,化為人形求告在後,奔走救援,即使至親也不過如此。化現佳人,夜宿李府別館,一宵春色,繾綣萬千,又何嚐不是代紅杏償平生之願?至於藏起紅杏的魂魄,使她的身體不會衰敗,熬製米粥喂養幼兒,終於等到官府前來公斷,延續了趙氏的宗嗣,這與俠客的行徑又有什麼區別呢?
“海棠社”那人講到此處,又說:二十年前,我與李師我飲酒至暢之時,他談及木魅時曾說:
我年少時也曾淺陋而狂妄,經常披著皮裘,騎上高大的駿馬,象風一樣卷入山林,捕殺那裏的鳥獸,並認為這是人生最為快意的事情。連鳥獸的哀號和鮮血都不會在意,又怎會想到馬蹄下那些被踐踏的花草是否痛苦呢?更加不會留意筆筒這樣的器物了。
然而紅杏一事,卻使我明白,小小器物,承載悲歡離合。無知無識,仍是精魂所聚。天地如此廣闊,其靈氣所鍾,並不獨在人身啊。
後來李東風改名為李師我,意即萬物皆是‘我’的老師。而他從此之後,對於天地萬物,也始終保持了恭敬尊重之心。
至於懷異樓這個名字……李師我不是早就說了嗎?在他的心中,應該始終還懷念著那一段年少時的異事罷。後來他一直孤身一人,也沒有聽說他喜歡過別的女子。
“海棠社”那人所講的李師我之事,終於還是泄漏了出去,其離奇悱惻、曲折幽微之處,引得江湖人驚歎不已。經常有人去夔州尋找李師我,想向他請教天道的奧秘。然而自從史雋鬆走後,李師我也遣散了家中仆役,不知去向。李宅大門緊閉,再也沒有打開過。因為少有人跡,連門前的石階上,都生出了點點碧綠的蒼苔。
曾有好事之徒逾牆而入,偷偷窺探宅內,沒有一個人影。唯見園林空寂,草深過膝,顯然荒廢很久了。那座懷異樓竟然已被夷為平地,樓中收藏的諸多筆筒,包括那隻翠竹筆筒,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懷異樓夷平後,園中多出一塊空地,不知誰在上麵種了十幾株杏樹,隻一兩年辰光,便長得枝繁葉茂,連成一片,樹幹足有手腕粗細。奇怪的是這些杏樹隻開花,不結果,年年如此。有一年中,史雋鬆懷念那段在李宅之中,與李師我亦師亦友的日子,曾悄然來此緬懷舊跡。
他來時恰逢陽春三月,園林空寂,草深過膝,唯有杏花開成一片紅雲,笑迎東風,恍若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