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一鈞天”縱橫江湖數十年,象這樣铩羽覆沒的結局,的確前所未有。燕府擔心他們會再來雪仇,雲門劍客也全神戒備,但過去了很久,竟然沒有任何動靜。
海棠離開後,燕敏一直在打聽她的下落,但沒有任何消息。某天有個昔日的舊識路過蜀郡,前來燕府探望她,無意中講起一件怪事。說是渝州有個道士,喜歡尋找一些清幽秀美的地方,來練習吐納煉丹之術。聽人說峨嵋山水清靈,千裏迢迢趕了過來,想要覓地擇廬而居。
他遊曆山間,越是僻靜無人的地方,越要深入察看。忽然發現有一片樹林有被火燒過的痕跡,林中還散落了很多折斷的刀劍。雖然隻是些殘骸,但看得出都曾是珍貴的利器,不是平凡人能夠使用的。再在四周仔細地查看,才發現一條很隱秘的小路。路邊的樹木上,還殘存著一些奇怪的記號,似乎是指路的印記。
道士沿著記號走下去,兩邊山崖越來越陡峭,山鳥的號叫尖利悚骨,草叢中似乎還有蛇蟲出沒的簌簌聲,令人心生懼意,背脊上也隨之生出寒意。走了一頓飯的功夫,道路消失了,崖穀深處赫然開闊,竟然是一片空地。隻是空地上卻有一帶被燒成灰黑色的廢墟,看那些留下來的煙痕火印,都象是剛燒過不久的樣子。
雖然隻留下一些斷垣殘壁,但仍可看出,昔日這是一所極大的宅第,占地足有百丈之廣,建造有房室百餘間,隱約還能辨出園亭湖沼的痕跡,宅第四周還挖有護河,甚至連堡樓也一應俱全,想必未被燒毀之前,其巍峨華美,堪比王侯桂府。
道士詢問峨嵋山下的人,都不知這裏還藏有一處宅第,也不知誰是它的主人。
此後不久,有大盜橫行不法,露出行跡,卻被認出他原是“一鈞天”的剌客。燕敏聞訊後,立刻將那人捉拿回來拷問。那人無奈之下,隻好告訴他們說,峨嵋山間藏有一所宅第,就是“一鈞天”的巢穴所在,燕敏詳細詢問宅第的所在,竟然就是渝州道士所見的那片廢墟。
再問那人時,他才吐露實情,說“一鈞天”早已灰飛煙滅,不複存在世上了,否則即使是被殺死,他也絕不敢講出這些事來。
據他說,那處宅第為“一鈞天”前代門主所建,向來便是用作巢穴。剌客的修練、派遣、躲避都在此處。因為所在隱秘,警戒也很森嚴,一直沒有被人發現。隻到有一日,有個著血紅紗衣的美人,自稱是張惟七的妻子,突然從天而降,落入了宅第之中。紅紗美人長發如瀑,簪一朵豔色海棠,容光照人,簡直不象世間的人。
“一鈞天”的剌客們大驚,擔心巢穴所在會被她泄露出去,於是一擁而上,想要將她擒下。紅紗美人所執的兵器,是一柄碧綠剔透的玉劍,所用的劍術,拙樸而靈動,看不出她的門派。隻是當她躡空撲剌時,衫紅如血焰,劍綠如碧波,人與劍交相輝映,豔麗絕倫。與她對戰的人,不過是一個照麵,便死在她的劍下,不過半枝香的功夫,竟然被她衝入了內堂之中。
最後驚動了“一鈞天”的門主和第一高手螟蜮,他們不得不親自出手,合力來圍攻紅紗美人。他們不但以劍術相搏,還放出了所有煉製的蜮蟲,那些蜮蟲鋪天蓋地,堆積如暴雨將來前的烏雲,所噴出的毒砂和毒霧都連成一片珠灰色的簾幕,並於雲霧之間,衍展出種種幻相,蟲豸異獸,層出不窮,或喜或怖,去盡還生。甚至“一鈞天”的剌客們,也從沒見過這樣虛幻精妙的暗蜮之術。
然而紅紗美人卻不躲不避,她左手一把攬過披散如長瀑般的烏發,在指間挽了幾挽,當空驀然拉直,宛若一束烏黑的發弦。而她的右手反抽出碧玉長劍,劍柄堪堪正抵撐在發弦之上,一點劍尖筆直向前,凝然不動,整柄長劍已儼然化作一枝淩銳長箭。
紅紗美人忽然騰空飛起,衣衫飄舞,迎著滿天蜮蟲,手上用力,發弦微微拉緊,玉劍蓄勢待發,麵龐上露出冷然的笑意,唯有兩隻細長的眼微微眯起,相貌端嚴而又豔麗。
“一鈞天”中的剌客們,有到過大慈寺的,忽然覺得這副情狀似曾相識,正是壁畫中天女的模樣。
紅紗美人叱喝一聲,驀然劍光離弦,紅衫碧影,仿佛有無數朵海棠迎風盛開,如霞似錦,絢爛萬千;俄而又有一陣輕風拂過,花瓣微顫,紛紛飄落,轉眼間消失殆盡。這一劍,從離開發弦,到一一穿過螟蜮和門主的心口,濺出殷紅的血色為止,完整地展現了花朵由盛放到凋零的姿態。四季變遷,花開花謝,都隻在一彈指間,又仿佛已存千萬年。
剌客們被花影劍光所迷惑,渾然忘卻了身在何處,六識心神,隨之忽喜忽悲,不能自已,竟然忘了上前助戰。
及至“一鈞天”門主和螟蜮被紅紗美人一劍穿心,當場身死後,那些蜮蟲們也失去了操控,滿天堆積的灰色雲霧隨之化散,有的去吞齧屍體,有的在空中嗡嗡亂飛,頓時亂成一團。
紅紗美人鬆開了那束發弦,長發垂落身後,飄拂不定。她執劍從空中緩緩落下來的樣子,端嚴寶華,真如仙國天女降臨到人間。剌客們遠遠地觀望著她,隻覺得自己所有的神魂都仿佛被震懾住了,驚懼的感覺在心中油然而生,涕淚橫流,再也不敢反抗,都拋開了自己的劍器,跪倒在地,哀求她饒恕性命。
紅紗美人沉吟片刻,當空剌出一劍,劍光幻化有無數花朵,從碧影裏紛紛灑落,彌漫了整個天地。那些蜮蟲無處躲避,發出尖利的鳴叫聲,震得所有人的耳鼓嗡嗡作響。它們在劍光中被盡數絞得粉碎,從此這種害人的妖物,在世間完全滅絕了。
那些碧影花朵,驀然又合為一道劍光,劈破天宇,直衝鬥牛。忽然有無數明亮火光,宛若千萬條火蛇,從天而降,到處都有熊熊烈焰,轟然騰起。
那火焰也是血紅的顏色,望之觸目驚心,但凡落到的地方,無論土木砂石,一沾即燃,也沒有人敢前去救火。“一鈞天”數代心血所建的巢穴,便毀在這場天火之中。
紅紗美人回劍入鞘,化作一道碧光,在火焰中破空而去,不知所蹤。
燕敏聽到這裏,已猜出那紅紗美人,一定就是為張惟七報仇的海棠。她離去不過月餘,無論劍法或修為,竟已達到了神鬼莫測的地步,甚至能化光飛去。或許已由劍悟道,當真成為了傳說中劍仙一流的人物。
這件事傳開後,人們議論紛紛,都感到欽敬和驚奇。對於她自稱是張惟七的妻子,有好事之徒曾問詢過那些曾跟隨海棠的輕薄少年,二人之間是否真有過男女之私。少年們卻說,海棠雖然相貌美豔妖冶,行跡也放蕩不羈,看到的人沒有不動心的。但如果真的接近她,會覺得冶豔之中,自然有一種高華莊嚴的態度,令人心生肅敬,甘願被她所驅使,而根本不會有任何的淫褻之意。
這件事情被傳揚開去,都說海棠或許真是天女降臨塵世,後來越傳越奇,甚至連其他郡府的人,都不辭勞苦地跋涉前來,虔誠地敬拜那堵天女壁畫。
不久後的一個清晨,前來大慈寺進香的人忽然驚詫地發現,壁畫上天女如雪的衣衫,竟然化為血紅的顏色。甚至那株由張惟七鮮血畫就的海棠花樹,也由原來血漬暗淡的紫紅,而變成與天女衣衫相同的血紅,鮮豔奪目。用手指去撫摸,畫麵細膩潔淨,並不象是有人剛剛用丹青塗繪而成的。僧侶們想將這件奇事稟告給蓮華大師,才發現他端坐在禪房中,竟然已經圓寂了。
更離奇的是,大慈寺的海棠,從海棠出生那一年起,十九年中,每一年盛開時都香飄十裏。
但蓮華大師圓寂後,每一年春天,寺中海棠花開如故,但那些濃鬱的香氣卻消失了。
回想起海棠出生之時,蓮華大師誦念的那兩首偈子中,有“雪”“血”“有香”“無香”的字眼,似乎已預示了今天的結局。難道正如蓮華大師所說,這一切的發生,都是因為命中注定的因和緣嗎?
十餘年後,蜀人劉陽,和同伴在邛崍山間采藥,忽然不慎失足,落入一處深澗之中。澗深約有千丈,外麵的光線很難投射進來,四周都很昏暗,地麵積滿了枯葉殘枝,腐敗的葉泥足有一尺多厚。所以他雖然跌落下來,卻沒有受傷,向著外麵叫喊求救,也沒有任何反應和回音。
他害怕這裏隱藏有傷人的蛇蟲,奮力抓住那些澗壁上的藤蘿向上攀爬,想要越出深澗。但到丈許的高度時,便覺得力竭神疲,手足都失去了力氣,隻好放棄了這個念頭。
攀爬的時候,劉陽忽然發現澗壁上一簇攀纏的藤蘿後,露出隱約的亮光。他大喜過望,拔出隨身攜帶的藥鋤,劈開那些蔓葉,竟然露出一個洞口。
劉陽認為這一定是澗中的出口,當即手足並用,爬入洞中。洞壁低矮而狹窄,隻能勉強半蹲著身子,象蛇一樣前行。那線亮光似乎總是近在咫尺,但洞內卻曲折而幽深,走了很長的時間,又累又餓,幾乎支撐不下去的時候,居然走到了洞口,眼前頓時豁然開朗:
洞外竟然是一處深山幽穀。此時已是深秋,穀中氣候卻仍然溫煦宜人,其地勢依崖傍湖,山水皆秀麗無倫。湖邊是一片海棠林,一半開花,一半結實,綿延數裏之遠,白的如雲,紅的似霞,無論花果,都發出濃鬱的香氣,令人心曠神怡。更有雕梁畫棟、亭台樓榭,掩映在湖光花影之間,簡直如同化外的仙境。
更令他驚奇的是,有女子數十人,大多在垂髫之齡,最大的也不超過雙十,相貌都清麗靈秀。她們都穿著短衫束襟,出沒於湖畔林間。有的在山崖的藤蘿間跳躍縱飛,敏捷得象是猿猴;有的手執竹劍淩波而行,撲剌間宛如閃電。其神情舉止,都不象世間普通的女子。
女子們發現了劉陽,毫不費力地將他擒住,又厲聲喝問他的來曆。劉陽見她們行跡神異,不敢反抗,交待了自己的身份來曆,又戰戰兢兢地道:“草民的見識很淺陋,不知道姑娘們是什麼神仙呢?”
有一個梳雙髻的少女,眼珠黑如點漆,活潑可愛。她笑著說:“我們並不是神仙,但喜怒出自於本性,行事出自於本心。擁有天下最厲害的力量,能夠以武力觸犯世人的禁諱,卻又脫離了世規的約束,你猜我們是什麼人呢?”
劉陽搖頭不敢回答,雙髻少女笑道:“我們就是剌客啊,你發現了我們的居所,難道我們還會放過你嗎?”
劉陽聽人說過江湖中最厲害的剌客組織是“一鈞天”,於是戰戰兢兢地問:“原來你們是‘一鈞天’的人,不是說‘一鈞天’早就不在了嗎?我隻是無意間闖入這裏,但自問並沒有犯下什麼難以饒恕的罪過,請放我一條生路吧,我自會感激不盡。”
忽然有個著紅紗衣的美人,遠遠地出現在亭台之上。她容色豔麗,不類世人,但眉宇間的神韻,卻清奇如紫芝幽蘭;行走的樣子,輕盈欲舉,沒有沾染到任何的塵埃,象是禦風淩雲的天女。所有的女子見到她時,都立刻跪伏在地,對待她的神態恭敬而順從。
紅紗美人對劉陽的態度很和藹,讓人扶他起來,說道:‘一鈞天’算個什麼東西,為圖謀金錢就不辨是非,為充填貪壑而不愛惜生靈,怎麼配玷汙剌客二字?真正的剌客,應該在拯救人於危難中,幫助人於困境中,遵信守義,不畏強權、誌向堅定而專一,為達到目的置生死於度外。
譬如曹子用匕首挾持齊恒公,迫使齊國把侵占的土地還給魯國;鉏鸒認為趙盾是忠義之臣,不肯殺他而寧可自盡;豫讓一心為智伯報仇,寧可塗漆吞炭來毀壞自己的相貌;專諸拿出魚腹中的匕首,剌殺吳王僚的行為又是何等的完美圓滿!
我們是真正的剌客,跟‘一鈞天’沒有任何的關係。
女子們嘰嘰喳喳地商量起來,議論說這個人來曆不明,應該將他處死。劉陽嚇得冷汗橫流,幾乎要暈死過去,卻又沒有辦法為自己辨解。
紅紗美人吩咐女子們說:“聽口音這個人似乎來自我昔日的故鄉,況且又是無心入內的,也算是有緣來此,就不要難為他了,將他送出去吧。”
劉陽這才如釋重負,忍不住問:“您說自己是剌客,可是這裏的境象如此奇異,難道不是傳說中的神仙洞府嗎?”
紅紗美人笑著說:“這山穀的確是紅塵之外的地方,跳出三界的輪回,五行的克製。所以四季如春,你看那些海棠花開結實,結完開花,終年都有花和果實並存,沒有凋枯的時候。至於我們為何來到此處,那也不是你應該知道的。”又告誡他說:“出去之後,不要把這裏的事說出去,因為我在世間曾有一些仇家,如果他們得知的話,對你是很不利的。”
她讓雙髻少女將劉陽送出洞去,回到澗底,又引他走了很長一段路,已經看不見洞口的亮光了,才交給他一隻沉甸甸的錦囊,命令說:“閉上眼睛。”
劉陽依言閉上眼睛,感覺衣領一緊,竟然是雙髻少女抓住了他,隨即雙足離開地麵;他不敢睜眼,隻覺得耳邊風聲呼呼,刮得肌膚生疼,似乎整個人是在空中穿行。
也不知過了多久,耳邊的風聲消失了,有隱約的人聲喧嘩傳來。他覺得自己的足尖觸到了實地,衣領也被鬆開。試探著睜開眼來,發現雙髻少女已經不見了,而自己居然正站在一條僻靜的街邊。走得幾步,便到達了市集中最熱鬧的地方。看往來的人群和房舍,都不象是邛崍的景象。向人詢問時,才知道這裏居然已是千裏之外的渝州地界了。他摸到那隻錦囊,打開來看時,裏麵有十幾顆鴉青色的寶石,都有指頭大小,光彩奪目。
他大著膽子將寶石送去了當鋪,居然換得了十萬貫錢,一路順利地回到家中。家人都驚喜交加,告訴他說,當初他跌入深澗,同伴倉皇地跑回來報信,家人也曾經前去找尋,但都沒有結果,以為他已經喪生深澗了。
那洞中幽穀的奇遇,起初劉陽還不敢講出來,隻推說自己無意中找到藤蘿結成繩索,緣著崖壁攀援而出,這才得以離開澗底生還。但時間久了,他也漸漸忘記了紅紗美人的告誡,略微地流露出一些端倪。有個渝州本地的人,聽到這件事後說:“你說的這個地方,大概是華陽洞吧。故老相傳,說渝州與郡府之間,有洞窟相通,隻須一日便能往返。又聽說這華陽洞,是傳說中七十二神仙洞府之一,終年氣候溫煦,沒有四季的分別。如果不是你親身到過此處,真不敢相信竟然真有這樣的地方。”
家人認為劉陽的生還,一定是因為有神佛在暗中庇佑。又打聽到郡府中的大慈寺十分靈驗,便勸他去那裏拜香還願,酬謝神佛。他去的時候正值初春,大慈寺的海棠開得正盛,隻可惜有花無香,而且麗色要遠遠遜於華陽洞中的海棠了。
劉陽行走在寺廟中,偶然回首,忽然看見那個紅紗美人,正於海棠花影裏,含笑翩然而來。他以為紅紗美人是來懲治他的失信,頓時嚇得滿頭大汗,急忙跪倒在地,連連磕首,向她哀訴說自己並不是有意要泄露華陽洞之事。
同行的朋友中,有個叫周易的人,看到他這副模樣,不由得笑起來,說:“這是唐朝樂師範瓊繪製的天女圖啊,雖然栩栩如生,但也不至於將你嚇成這個樣子吧?”
劉陽定下神來看時,才發現那果然是一幅壁畫。但畫中天女的相貌,與華陽洞中的紅紗美人,簡直是一般無異。他向周易悄悄地講出自己在華陽洞中的奇遇,並將當初雙髻少女所贈的錦囊也拿給他看。
周易仔細地端詳那個錦囊,發現不僅繡工精致,幾乎看不到針腳的痕跡;而且錦麵的紋路細密如水波,間或有花瓣藤蔓沉浮於其中,其光華典雅,世所罕見。於是驚訝地歎息道:“這是海棠親手所織的‘落花流水錦’啊,她所織彩錦的數量本來就很稀少,即使僅存的幾匹也早被燕府購去了,怎麼你手上還會有這個錦囊呢?難道你遇見的這個紅紗美人,就是昔日撫琴巷的海棠嗎?壁畫上天女旁邊的那株血色海棠,為當初她親手所畫。如今她在世間失去蹤跡已經很久了,難道竟然是已成了神仙嗎?”
劉陽在華陽洞的奇遇,因為泄露出去,很多人都聽說了這件事。果然江湖上一些與“一鈞天”有淵源的人,因為要追究海棠的去向,又暗暗貪慕海棠練成劍仙的秘訣,逼著劉陽於當初墜澗的地方,緣著垂下的繩索,去找尋華陽洞的入口。但那裏隻有枯葉堆積,經年被雨霧淋蝕,腐敗的氣息令人掩鼻,更有各類蛇蟲出沒,根本沒有辦法前行,更無法尋到那藏有洞口的崖壁,最後都是無功而返。幾番尋找無果之後,主使者一時怒起,竟然失手將劉陽殺死,到底也印證了當初告別華陽洞時紅紗美人的警誡。
而十年之後,江湖上果然出現了一個叫做海棠社的剌客組織。社中人多為女子,她們來去如風,行蹤神秘,甚至沒有人見過她們中任何一人的相貌。然而其劍術精妙奧微,武技也高深莫測,但凡一擊之下,莫不中的,其實力名聲,都遠遠超過了當年的“一鈞天”,被公認為天下第一剌客組織,而海棠社主更被尊稱為剌客之王。而觀察她們的所作所為,雖名為剌客,卻並不象“一鈞天”隻圖謀金錢之益,大多慷慨重義,履諾踐行,甚至多次有扶弱鋤強的舉動,頗有古人俠士高節之風。
然而劉陽既死,通往華陽洞的路徑就此斷絕。到底也不能確定,那洞中天女般的紅紗美人,究竟是不是海棠。也不知這個名滿天下的海棠社,是否真與海棠有關。
隻有燕敏始終沒有忘記海棠,畢生都在尋找她的下落。
她曾向人透露說:就在蓮華大師圓寂的前一天,自己曾秘密前往大慈寺拜見他,問道:“海棠的一生,離奇不羈,很多行為都超越了凡俗,沉溺繁華中仍保持本性,曆經苦憂竟悟出真心。無論是樂技、織法或是劍道,不過偶然的一顧,便能輕易地獲得高深的修為。有如此的慧根和福運,難道她真的是天女臨世嗎?”
蓮華大師並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還是誦念著佛號,說:“眾生沒有看透五濁的慧眼,即使真正的天女,偶然寄跡於人間,恐怕他們也難以識別啊。”
聖賢們說,知道美之所以為美,醜的觀念就產生了。
同樣,令人產生欲望的對象不出現,心就不會被擾亂。如果欲望已生,人心已亂,那麼,不是大智之人就不能猛然醒悟,不是靈通之人就不能斷然割舍;種種劫難際緣,也正是因此而來。
所謂一念動,一緣生;生生滅滅,因緣無定。
那麼,即使是擁有清明心性和堅定智慧的天女,一旦落入紅塵之中,恐怕也無法逃脫命運和因緣羅織的羈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