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到豁口,楊家坳就出現在楊誌遠的眼前,今晚的楊家坳燈火通明,亮如白晝。按照楊家坳的習俗,楊家坳的鄉親們以楊家人最高規格祭奠自己這位德高望重的族長:豁口,搭著一道巨大的黑色的拱門,上書‘楊石先生千古’;從豁口一直到村口,兩旁都是用樹枝搭建的祭幡,掛滿了黑紗;而村口的幾棵大樟樹上,也是滿樹的黑紗黒緞。如果說過年時的楊家坳,充滿了喜氣和祥和,那麼今天的楊家坳就隻有莊嚴和肅穆。
一開車門,哀樂頓時撲麵而來,楊誌遠剛沾地的腳忍不住一顫,如果不是魏遲修和安茗眼明手快,楊誌遠就會跌倒在地。走過青石板鋪就的小路,楊石叔那棟曾經給了楊誌遠無數溫暖的木樓近在咫尺。楊石叔家的坪前,黑幡隨風咧咧,起風了,冬夜的楊家坳很是寒冷。坪裏,站滿了楊家坳的鄉親,成百近千,黑壓壓一片。一個個都是胸戴白花,左袖佩黑紗。楊廣唯、楊雨菲、林覺等楊石的嫡係子孫,則是披麻戴孝,哭聲一片。看到楊誌遠跌跌撞撞地走了過來,楊家人趕忙讓開一條通道,有人趕忙小聲的告訴楊廣唯他們:“誌遠小叔回來了。”
楊雨菲一聽,起身,跑到楊誌遠跟前,撲在楊誌遠的懷裏,泣不成聲:“小叔!”
楊誌遠擁著楊雨菲,望著躺在透明冰棺裏,仿如睡著了的楊石,眼淚又不可抵擋地流了下來。他拍了拍楊雨菲的肩膀,楊雨菲懂事地閃到一旁。楊誌遠不由分說,一把跪倒在冰冷的地上,麵朝楊石的冰棺,‘嘣’,楊誌遠磕下第一個響頭。這一刻,楊誌遠想起兒時調皮搗蛋的自己在闖禍後,楊石叔用竹條打自己的屁股的情景:楊石一副怒其不爭的神情,問楊誌遠,你服不服啊。楊誌遠毫不在意,說不服。楊石再打,再問,楊誌遠依舊是死不改悔,死強到底。到最後,楊石不怒反笑,說滾,我服了你行了吧。那時的楊石叔還是六十來歲,身板兒硬朗,提起楊誌遠打屁股,就像抓起一隻小雞似的,輕輕鬆鬆;‘嘣’,楊誌遠磕下第二響頭。楊誌遠不能不想起楊石叔七十來歲的時候帶著廣唯他爹翻山越嶺,冷了就咬辣椒和喝酒,渴了就喝路邊的雪水,餓了就吃挎包裏的紅薯,累了就在路人家的屋簷下借宿,四天三夜,一身雪一身泥出現在自己麵前的情景,這情景楊誌遠知道自己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嘣’,楊誌遠磕第三個響頭。楊誌遠的眼前就仿佛看到那次和安茗她們從石柱峰探險歸來,連心橋邊楊石叔那有如一麵旗幟,在山風的吹拂下,咧咧地飄的蒼蒼白發;以及‘忠義勇’這三個字,正是這個靜靜地躺在冰棺裏的普通農民,用他看似平凡的一生,把這三個字詮釋得淋漓盡致,他的一生比起那些道貌岸然的人來不知強過了多少倍。
楊誌遠這三個響頭磕下去,他自己是渾然不知,安茗在一旁卻是看得心驚膽戰,心痛不已。楊誌遠這三下,把地上的條磚磕開了一條裂縫,而楊誌遠的額頭也是滲出絲絲的血絲。
楊誌遠起身,問楊雨菲:“麻衣呢,孝白呢。”
楊雨菲一聽,就知道小叔這是要為自己的爺爺披麻戴孝。長輩去世,其嫡係子孫身披麻布服,頭上戴白,披麻戴孝,以示哀悼。根據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喪服製度,楊誌遠雖然是晚輩,和楊石也在五服之內,但按禮製,楊誌遠根本無需如此重服,一旦披麻戴孝,一旦有客人前來祭奠,楊誌遠就必須在一旁跪著回禮。這怎麼行,楊雨菲自是明白,楊家坳現在名聲在外,這些年對四鄉八鄰的鄉親們幫助很大,爺爺的去世對楊家坳來說是一件天大的事。聽到爺爺去世的消息,今天已經有鄰村的鄉鄰前來吊唁,到了明天,還不知道會有多少鄉親前來。誌遠小叔現在是縣委書記,這樣一直跪在地上,行孝子賢孫之禮,成何體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