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這兒了?”男子手指了指他背後的廚房,後麵幾個年輕的捕快就齊齊上前,不料王兆雙手一張,堵住了去路,惱怒地看著男子,“大人這是要擅闖民宅了?我還不知道這裏也是公家的地方!”
男子也不氣,笑得風輕雲淡。旁邊捕快急忙接道,“王大善人,你這是何話,大人隻是依法辦案,探得有賊人藏身在此。大善人應該配合才對。而且身正不怕影子斜,若是沒做壞事,何怕我們搜尋一番呢?”
王兆卻還固執地守著,“我說不行就不行,這是我的宅子,任何人不許踏足。”
綏舟看著地上快幹涸的血跡,悠悠地道,“中了一箭,又流了這麼多血,怕是快不行了。”她的話極輕,卻輕易地落到男人耳中,使得他渾身一震,如雷劈般看向綏舟,“你…。你說的是誰?”
瑛姑眼睛不好使,耳力卻好得很,“還能有誰?不就是那賊人嗎?王大善人,你讓開,我們捉拿賊人審問,也好還你清白…。”她說什麼也不相信,上善若水的他會與賊人同汙合流,這實在令人無法相信。
話音剛落,直聽見王兆撕心裂肺喊了聲“南菩提”轉身跑進廚房裏,留下麵麵相覷的眾人。
王兆進了屋子,四處空蕩蕩,安靜極了,幹淨極了。他瞧見那觸目驚心的血跡,點點滴滴,蜿蜒至灶前,他又聽見細微的抽氣聲,還帶著泣音。這可不是他南菩提的聲音嗎?她不愛哭,卻怕痛,怕得極了,那時她為救他出苗疆,毅然決然與苗疆長老扯破臉皮,硬生生受了三杖,竟還能背著瀕死的他出苗疆,背後依稀傳來苗疆長老怨毒的聲音,“南菩提,你叛出苗疆,到了中原,你就要承受苗疆的詛咒,非人非鬼,永世不得超生。”她背著他走過綿延的山路,一邊走一邊哭,他微弱地說:“放我下來,怎麼還哭了。”她擦著眼淚,“那老頭打得我生疼,我就要疼死了。”說著把他又拖上去一點。
那程路,走了多久,她便嗚咽低泣了多久。到了他家,她轉身要離去,他在床上喊著,“三日入廚下,洗手作羹湯。你不是要為我新婦,你忍心離開我?”她走時幹脆利落,“我不是中原人,我隻會吃,不會做飯,你娶的人該是廚藝無雙、賢良端莊。我該回苗疆去了,以後就不要再見麵了”
傷好後,他發了瘋找她,去苗疆,卻找不到去時的路。他不相信她會那麼絕情,他跟她講過孔雀東南飛的故事,這是流傳在中原那麼唯美動人的一段故事,隻是她卻疑惑地歪著頭,“為什麼劉蘭芝要投池自盡呢?”
“因為她要嫁的,不是她所愛的人。”
“那為什麼焦仲卿要自掛東南枝?”
“與愛的人生死相隔,他自然要殉情。”
“那麼,愛是什麼呢?”
他眼含深意地看著她。“就如你吃了最醇正的桂花糕,這種滋味足以讓你懷念一輩子,待到老態龍鍾,想到那個人,仍然可以歡喜得不得了。”
變得愈大的哭泣聲蕩回他的心神,他急忙俯下身子去,看向灶下,這可不是他的南菩提嗎?雖然原來明豔如夏花的臉變成這般:慘白如紙,端看臉,就如同八十歲的老嫗,皺紋褶子,泛著幽綠色的瞳子,淌著血肉涎水的嘴巴。她幽綠的眸子滲出血淚,一道又一道滑至她的下巴。
她一臉委屈地看著他,頭上蒙著白灰,如同少女般純真的眼神直直盯著他,即使她嘴邊還掛著碎肉,她的左手已被自己啃去三根手指,如今垂著,如枯死的醜樹枝。插著一隻箭矢的胸口,那血滲進了寬大的黑袍裏,已經浸染了身旁一周。
那鮮紅鮮紅的血,令他想起成婚當日,那灼人的嫁衣,此起彼伏紅浪般的帳幔,喝得四處散著的酒瓶,唯獨沒有她。他以為她回苗疆了,他以為她再也不要他了,他以為的隻是他的以為,他絕望了。卻何曾想,時隔五年後,他帶著幼子走在街市,會再看見她,那個被苗疆深深詛咒著的她,行屍走肉般,渾渾噩噩,南菩提的善良呢?南菩提的智慧呢?世間又太多將人逼近絕路的事情,為何就攤上那個純真可愛的南菩提?他看見她決絕跳進湖裏,如同那次頂著苗疆長老的怨毒毅然決然將他背出苗疆那樣。菩提啊菩提,無法眼睜睜看你死去,隻能讓你活著,即使是這樣非人非鬼地活著,一切的惡和報應向他來,一切的天譴由他受,她想吃人就吃人,那又怎樣,他仍然可以拭去她嘴邊的血跡,而後笑著向她伸出手,“菩提,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