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菩提死了,隻是死前仿佛瞬間恢複了神智,扯著王兆的衣袖不住地哭泣,嘶啞地哭,悲傷至極地哭,哭著哭著,口裏吐出一股又一股的黑血,嗆住了,咳嗽,繼續哭。
王兆抱著她,貼著她的臉,不住地道歉,“對不起,菩提,對不起,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在南菩提心裏,善良智慧是她奉行的準則,行屍走肉,毋寧死。而王兆卻姑息了她七年,以這樣的麵目。
無盡的悲哀,無盡的苦楚,無盡的懊惱,如藤曼纏繞上她,無法呼吸,無法言語,如同那次哭了一路,這次哭到生命的盡頭,直至四肢僵硬冰冷。
衙門最後的公示,隻是昭明作案賊人已經伏法,斬立決,縣民今後勿再提起,而後可太平民泰。
而此時,衙內,王兆的管家正帶著一封王兆親手寫成的書信而來,“大人,我家老爺良心難安,便將王家田宅財產擇大數捐給清源縣。”
王管家心亮如明鏡。老爺和南菩提之間的事情他也知道得一清二楚,早年隨老爺誤入苗疆,從此便知道有菩提這個人。若他沒有先離開苗疆,若他早叫老爺一起離去,後麵也許就不會再發生那麼多的事情。
南菩提中了苗疆至惡無解的蠱—炁鶿術,中蠱者神誌不清,如僵屍,噬人肉吮腦髓,行屍走肉不過如此。隻是老爺一意救回因為快要失去神智而去尋死的南菩提,又借由苗疆金蠶蠱引得小兒中蠱,再兼下以青蚨,讓南菩提準確找到小兒,老爺是在用活人養著南菩提,而南菩提已失去神智,自然隻知口腹之食,那苗疆長老詛咒的“非人非鬼”大抵指如此。
南菩提死後,王兆本該也伏法,奈何他隻是擺擺手,道:“結案,不必如此麻煩。”他繼而歎氣對王管家說道:“我今年四十又四,卻已白發叢生,垂老矣,足生矣。唯有幾件事還要再叨擾你一番,第一,是好生安置夫人,她嫁我多年,我卻沒什麼可以給她,她才三十七,如果可以改嫁更好,尋個好人家,也好過我。第二,是好好教導少爺,他剛至及冠之年,性子如我當年,希望你可以好好引他上正途,再別學我。第三,我死後,與菩提同葬,不要繁禮,立即下葬。要一麵紅的旗子,別的俗物一件也不要。簡簡單單地走,不要再多的負擔。”說完,他便坐回位子,閉上眼睛不再言語。
良久,王管家上前喚他,才發現王兆已斷氣多時。
縣裏眾人皆知,王大善人身隕,而葬禮簡樸至極。扼腕歎息想著,好人總不長命啊!有人實在忍不住,開口問道:“王管家,為什麼你家老爺下葬就單單一麵紅旗子?”
“這是老爺的遺言啊。”王管家隻簡單一句話便不再吭聲。
紅旗妥帖地隨葬,一如當年在大槐樹上飄揚的樣子。南菩提失去神智,卻唯獨不傷害王兆。王兆怕不知她歸來,硬在樹上綁了個紅旗子,回來的時候摘下紅旗子,他便可以知道她安全回家。好幾次她貪吃嗜睡忘了摘,直接被他從床上或是灶底下揪出,然後打手掌心,打完之後,她哇哇大哭,他抱著她也哭,“我怎知道你歸來呢?不摘我怎知道你歸來呢?”同年同日死對王兆而言是種奢求的幸福,他平生不大如願,而今終了夙願。
得知整件事情原委的瑛姑歎道:“唉,自古情之一字誤人,可憐!可憐呐!”
綏舟看向藥堂,那一母一子相攜而出,其樂融融。小孩容光煥發,全不像當初躺在床上病懨懨的樣子。她隻輕輕說了一句話,“但情卻不能是害人的理由。”
“啊,好美的梨花。”白梨讚歎道。正路過王宅,就看見滿得溢出來的梨花瓣,潔白無暇,洋洋灑灑散落一天一地的梨花雨,有幾片落在她伸出的手掌心,無緣故的癢,無緣故的心喜。
姬申旦打了個噴嚏,揉了揉鼻子,“就是太香了,這麼大的梨花樹,大概都要有好幾年的樹齡了。”她現在看到街市都覺得人生很完滿,其實她和白梨兩人這幾天都被困在縣衙裏,倒不是被關在監獄裏,隻是兩人被罰著抄了數遍《禮記》,那縣令長得倒是好看,他十分愛笑,可以笑著說一些這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