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南菩提(2 / 2)

“哦?沒抄完,那午膳就沒有了。”

“你這字頗承你姨娘的風格,都像是爬滿密密麻麻的螞蟻。”

“咦?你看書是倒著看?”

不大識字的姬申旦看到端坐著、寫著一手秀麗小楷的白梨,覺得自己心窩又被補了一刀,她拿慣刀劍大斧的手頓時覺得一支筆有千斤重,總是不能控製得很好。她看向不遠處,那縣令一襲青衣,與姨娘兩人在牛車旁,不知說了什麼,姨娘沉靜的性子竟然會露出那樣猙獰的表情。

二寨主想趕著天黑之前回寨,對著前來告別的男子滿是不耐煩,“行了,我們也沒什麼舊情可訴,老早就不是一路的人!老子連再見也不願同你講。”

陶晉年也不生氣,道:“二寨主此話何意?我們同居清源縣,本該親近些。”

二寨主一個白眼過去,“親近個屁!你為官,我為匪,自古官匪如仇寇。”

陶晉年輕笑一聲,身子微微湊向前,“姬小風啊姬小風,你小時候機靈古怪得緊,怎麼越活越不開竅呢?官匪也可以狼狽為奸不是嗎?看在你我往日情分上,往後你做事還可以放開手腳,我也睜隻眼閉隻眼。不是挺好的?”

瑛姑咋舌,做為一個人民公仆父母官,你這樣在光天化日之下說著這樣的話真的好嗎?但是轉念一想,背靠大樹好乘涼,連忙應道:“姐兒,此話也在理啊!你倆小時候玩戰陣遊戲時,不就一直狼狽為奸,硬生生剿滅了其他孩子的營地。你倆配合當真是天衣無縫!想不到而今…。”瑛姑本還想說下去,奈何被二寨主一個眼神給嚇住了口。

二寨主終於在夕陽西下時領著眾人回到清風寨。

隻是屁股還沒坐熱,幾個土匪姑娘屁顛屁顛跑來,“二寨主,您終於回來了,大當家聽聞小主子被抓,已經哭了足足一天了,大家都哄不過來,您快去看看吧。”

白梨和姬申旦兩人靈巧地跳下牛車,而綏舟正伸出手扶著旭睿下來,聽到土匪姑娘斷斷續續,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覺得這大當家竟也像是孩童一般,甚愛哭鼻子。回頭看見姬申旦略顯無奈的表情,不禁笑了笑。

清幽的月光如一層薄薄的霜,像漆般塗在古樸簡單的屋子裏,偌大的清風寨如一精致的玉盤扣在山頂,蔓延著無數工巧的鐫刻雕花般,築構繁雜,卻似渾然天成,聳地而起的房屋獨有的自然雅致。

一紙小箋平鋪在桌子上,泛著淡黃的光,迎著搖曳的燭火,綏舟眉蹙得極緊,這是木容的告別信,木容因鷺草堂有急事所以先行返回了,但是他留下羈旅老客的話:“目疾一事,疑由心火生,心不正不靜,盡逼毒於目,若久不治,至於不愈。聞江準有一物,名喚‘盤枝罄’,銅器之名,卻為草木之英,如可得,一瞬便解……。”

“老朽束手無策,老朽救他是逆天道而為,而你救他,卻是月渡迷津。”這句話又浮現在綏舟腦海裏,仍是不能明白羈旅老客話中深意,隻道奇怪,他雖不救旭睿,卻給她指引一條明道,讓她不會像無頭蒼蠅般四處摸索這病理,因為旭睿的失明的確不同往常的目疾。

淡黃的光朦朧了一切,籠罩上暖意與溫馨。這樣柔和的色調,側頭看去,小孩在床上已經熟睡,乖巧的臉,緊抿的唇,眉目透著稚氣。他的睡相是如此之好,直直躺著,半分也未挪動。平日裏呆在她身邊,也是安安靜靜的,極少說話,簡直像是透明人一樣。這樣的人兒是“心不正不靜”?

隻是他睜開眼時,仿佛化不開的黑漆,濃稠和著陰鬱,這樣的眼神在眾人所看來不大討喜,但至少她望見那雙幽潭下的清澈,如一泓秋水,飄零著落葉,有春之葳蕤,有秋之蕭瑟,也有冬之苦寒。明明不曾曆經滄桑,而那雙眼卻超乎年齡,裝著整個生命的過程。

她的心弦被撥動,那是一種緣於生命的顫栗,具體說來,她又不曉得那是怎樣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