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鳳離卻再也興奮不起來了。淚水再一次地模糊了她的雙眼。她也曾試圖使自己的身體亢奮起來,迎接白化成,自己也快活一次,可身體這會兒偏不遂她的心願,一點也激動不起,硬梆梆地在白化成的身下挺著,像一具僵屍。
白化成氣狠狠地終於把全身繃緊了,在來鳳離身上停頓了一陣,非常不滿地說了句“你可沒有聽我的話,我隻能給你一隻羊了”,便翻身下來了。
第二天,等來鳳離把羊趕走了,白化成才望著來鳳離的背影罵了句,塔爾拉的女人都這德性,沒啥搞頭。
馬前龍和栗玉蘭
馬前龍以前是塔爾拉農場裏最帥的小夥,憑著爹媽給的一副好臉皮,把農場裏的姑娘媳婦逗得神魂顛倒。來鳳離沒結婚以前也不例外,還被馬前龍勾引著失了身,馬前龍卻沒有要娶來鳳離的意思,眼看著來鳳離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了,來鳳離的老爹從女兒嘴裏得到是馬前龍下的種,去找馬前龍論理,勸他娶了來鳳離。馬前龍不但不娶來鳳離,還信口胡說來鳳離的肚子不是他搞大的,他沒必要擔那個責任。來鳳離的爹看威逼不成,就帶人把馬前龍的一條腿給打斷了。馬前龍的爹死得早,隻他和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娘過日子,他成瘸子後,不但再沒女人喜歡他了,連下地放牧都不利索,家裏窮得一年不如一年,又窮又瘸的男人,自然娶不上媳婦。馬前龍常常後悔自己當年不該仗著有一副好臉皮,在女人堆裏挑肥揀瘦,卻沒有趁那時候娶個媳婦。他把來鳳離的肚子搞大後,不是他不願娶來鳳離,主要是來鳳離身子上有一種味道,他聞不慣來鳳離身上的那股味。再說了,牧場上的女人那個身上沒有味呢,整天和羊在一起,沒有別的氣味,也有羊身上的騷味,馬前龍憑著自己的小白臉,心高氣傲,才不願和一個有氣味的女人在一個炕上躺一輩子,他受不了那味。和來鳳離有那檔子事時,來鳳離是主動的,馬前龍那時候正在女人堆裏紅著,卻沒有一個女人主動脫了衣服讓他睡的。來鳳離是第一個,他經不住性的誘惑,就強忍著來鳳離身上的味道,在一個幹草垛裏,和來鳳離把事辦了。沒想到,隻辦了一次,還不是弄得太成功,來鳳離肚子就大了,他後來自己都難以相信,來鳳離肚子裏的貨就是他馬前龍的種,因為他想著,來鳳離能主動把身體給他,照樣可以給別的男人。所以他死活不承認來鳳離的肚子是他搞大了,為此他付出了一條腿的代價,他現在委實很後悔,要是當初承認了,娶了來鳳離,聞不慣她身上的味道,可以晚上堵上鼻子和她睡覺,用嘴呼吸就行了,也不至於打光棍。當然也不會斷一條腿了。斷了這條腿,也斷送了他馬前龍的風流前程。
馬前龍後來常常為自己的當年感歎不已。
斷了一條腿的馬前龍也曾立下毒誓,一定要報斷腿之仇,無奈心比天高,自己一瘸一拐的,連走路都不利索,報仇無疑是雞蛋碰石頭,慢慢地就打消了去找來鳳離她爹報仇的念頭。但馬前龍又不想落入了寂寞的低穀裏,他是一個不安份的人,他媽又管不住他,整天無所事事,拖著一條斷腿,到處閑逛著,偷雞摸狗,盡幹壞事,比以前更不務正業,大家見了,都怨來鳳離她爹心軟,下手輕了,沒把這個壞種的命要了,也算給塔爾拉除了一害。
馬前龍雖然名聲不好,還殘了一條腿,但他的臉皮沒殘,依然英俊,身體上別的地方也好好的,還是一個正常的男人。他的腿被來鳳離她爹打斷後,年輕的姑娘媳婦嫌馬前龍是個瘸子,離他遠了,可也有人不嫌。這個人便是守了八年寡的寡婦栗玉蘭。栗玉蘭的男人得腦溢血死了,給她留下了一個患有先天性咳嗽的兒子,兒子從一出生就開始咳嗽,一直沒有停歇過,栗寡婦想盡了法子,也沒有把兒子的病治好,她守寡的日子都是在咳嗽聲中度過的,所以她一年四季都像生活在夏季的燥熱裏,非常的煩躁。當然,栗玉蘭也想過趁年輕再嫁個男人過日子,她托人介紹了幾個死了老婆的男人,人家一聽她帶著一個從早晨咳嗽到晚上的兒子,誰也不願攬下這個拖累。為此,栗寡婦沒少在深夜裏一個人哭泣,守寡八年的女人多麼需要一個男人的撫慰啊。就是在這個時候,栗寡婦盯上了沒人理的馬前龍。
在馬前龍眼裏,以前就從沒有過寡婦栗玉蘭這個人,現在他落魄了,整個塔爾拉人都討嫌他的時候,寡婦栗玉蘭的出現,無疑對馬前龍是個莫大的慰藉。粘過女人的馬前龍和守寡八年的栗玉蘭一拍即合,馬前龍第一次到栗玉蘭的家裏,栗玉蘭就把患咳嗽的兒子用芝麻糖哄到了另一間小屋子裏安頓停當,自己和馬前龍在大屋子裏就上炕了。馬前龍在栗寡婦的兒子從另一間屋子傳來的咳嗽聲的伴奏下,又一次感受了女人。不一會,栗玉蘭的呻吟聲就蓋過了她兒子的咳嗽聲,到關鍵時候,她還喊了起來,她的成熟和老練,引導著馬前龍左衝右突,叫馬前龍大汗淋漓,第一次真正嚐到了女人的滋味。馬前龍在栗玉蘭的身上氣喘籲籲時,才知道自己以前真是沒勁透頂。他和來鳳離算什麼呀,簡直是小孩子過家家,一點都不深刻,還為此付出一條腿的代價,一點都不值。他此時麵對的才是真正的女人。
馬前龍被栗玉蘭的呻吟弄得神魂顛倒,第一次完事後下來,在栗玉蘭身邊躺下時,不由自主地對栗玉蘭說了句,你真好!
栗玉蘭聽了這話,感動得連氣都換不及地回問了一句,你說的是真的?
真的。
比你弄過的那些女人呢?
簡直不能比,馬前龍說,我其實沒搞過什麼女人,就一個來鳳離,還……出事了。
那麼來鳳離呢,她和我比呢?
來鳳離怎麼能和你比。
我才不信你的話呢?
我隻是背了個搞女人的名聲,你從我的笨拙上還看不出來?
栗玉蘭撲哧一聲笑了,她心裏這才信了,把馬前龍摟緊了,問道,來鳳離不好嗎?
來鳳離一點都不好,馬前龍一提到來鳳離,牙都咬緊了,說,來鳳離算什麼東西?她身上還有股難聞的味道呢,能把人熏死。
栗玉蘭心裏滿足了,身體卻又不滿足了,她撫摸著軟下來的馬前龍,噴著熱哄哄的氣息,說,你是個好男人,怪不得那些姑娘媳婦以前都圍著你……
我好什麼呀,馬前龍歎息道,現在臭得沒人理了。
女人就是賤,好男人到什麼時候都是好男人,我就覺著你好呢。
隻要你覺著好就行,馬前龍說,我覺著你也好哩,真好!說著,馬前龍又硬了起來,翻身上去,把栗玉蘭壓住了。
栗玉蘭馬上迎合著,呻吟著說,有個男人真好!她說出了一個寡婦的心裏話,在馬前龍的撞擊下,喘著粗氣又對馬前龍說,我以前的那個死鬼男人……
馬前龍神經質地在上麵停下了,問,他怎麼了?
他第一天夜裏要了我七次,但都不如你這麼好,他笨死了。
馬前龍一聽,來勁了,又開始了動作,比前麵更猛烈起來。一陣猛烈之後,他才對栗玉蘭說,隻要你覺著我好,我今夜裏就來八次,超過他!
馬前龍的生活從此有了新的開始。
幹柴也有燒成灰的時候。馬前龍和栗玉蘭經過一個多月的燃燒,栗玉蘭被馬前龍滋潤活了,她守了八年寡,終於又嚐到了有男人的滋味,這種美妙的感覺叫她想著過長遠的生活了,這天她對馬前龍說,你幹脆娶了我吧。
馬前龍被栗玉蘭的這句話嚇了一跳。他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一下子麵對這樣的難題,他才覺得自己麵對的是多麼嚴峻的現實。栗玉蘭的兒子在隔壁屋子裏的咳嗽聲大了起來,馬前龍被那種快要把肺咳出來的聲音擊得心裏一顫一顫的。他咽了口唾沫,心裏很怯地望著栗玉蘭,沒敢說出一個字。
栗玉蘭從馬前龍的沉默裏,得到了答案。這個答案是她早就知道的,隻是她沒有證實過,還有點不死心。現在死心了,她心裏倒踏實了,她沒哭,也沒有鬧,隻是默默地躺了一陣,才生硬地對馬前龍說,我也不能叫你白快活呀,你總得給我一個說法呀?
馬前龍不能再沉默了,想了想,才咬著牙說,我想辦法把你兒子的病治好吧。
你有這個能力嗎?
我會想到辦法的。馬前龍從栗玉蘭的炕上跳下地,愴惶地提上褲子,走了。
栗玉蘭才不怕馬前龍提著褲子走了,沒有下文呢,她有十分的把握,馬前龍需要她,確切點說,他需要她的身體。她已經把他的身體調教得離不開她了。
果然,過了兩天,馬前龍又來到栗玉蘭家裏,他先告訴栗玉蘭,他已經打聽到有一個神漢,可以治百病,像咳嗽這樣的病症,隻是小菜一碟。馬前龍說完,就急著要上栗玉蘭的炕,卻被栗玉蘭推開了。
栗玉蘭冷冷地說,你還是先把那個神漢找來,治好我兒子的病,再上我的炕吧。
馬前龍愣怔了好半天,才一瘸一拐地走了。過了幾天,馬前龍就把那個神漢帶到了塔爾拉,直接去了栗玉蘭的家,對栗玉蘭說,大師(神漢)給你帶來了,他治病有個條件,說是治孩子的病,先得治孩子他媽的病,我都替你答應下了,你就叫大師治病吧。說完,馬前龍用詭秘的眼神看了一下栗玉蘭,就悄悄地退出去走了。
神漢是個瞎子,戴著個墨鏡,一付成竹在胸的樣子,在栗玉蘭家裏住了下來,說是要從孩子他娘的身上找孩子的病因,當天夜裏就和栗玉蘭同睡在一個炕頭,長夜徹談孩子的病,一晚上和栗玉蘭沒有停止折騰,第二天早上一起來,大師很疲憊地打著連串的嗬欠,開始給栗玉蘭的兒子治病了。他裝神弄鬼地在栗玉蘭家跳著大神,搗騰了三天,才給栗玉蘭的兒子喂了一種像雞屎一樣黑乎乎的藥丸。這種藥丸有種很難聞的氣味,栗玉蘭的兒子每天捏著鼻子,被硬逼著吃大師的藥丸,半個月後,栗玉蘭兒子的咳嗽就明顯減輕了。這完全出乎馬前龍的想像,但他看著栗玉蘭的兒子病情有了明顯好轉,也覺著對得起栗玉蘭了,像個功臣似的,在栗玉蘭麵前晃來晃去的。可栗玉蘭對馬前龍不怎麼正眼看了,每天隻和大師攪合在一起,專心地治她兒子的病。
馬前龍有一陣子非常失落,在心裏恨上了他帶來的神漢。也恨栗玉蘭。
半年後,栗玉蘭兒子的咳嗽基本上治好了,神漢卻沒有要走的意思,栗玉蘭也沒有要神漢走的意思。隻是有天,栗玉蘭主動找了馬前龍,沒有把馬前龍帶到她家裏去,因為家裏有神漢在,就在一個幹草堆上,讓馬前龍飽飽地把她壓了一回,算是對馬前龍的犒勞。畢了,栗玉蘭對馬前龍說,你又沒有娶我的意思,神漢有,但他老了,身體不如你,你想要了,我還可以給你,但沒有以前那麼隨便了。
馬前龍這才明白自己幹了一件引狼入室的丟人事,但事已至此,他也拿栗玉蘭沒有辦法,隻好這樣了。
過了不久,栗玉蘭對馬前龍說,別看神漢眼睛瞎,卻是有些本事的,不如利用他的本事,在塔爾拉幹些治病救人的事,算是個營生,也可以掙點錢。栗玉蘭的意思,是要和馬前龍合作,掙的錢大家分,這樣也算是給馬前龍一個掙錢的活路。馬前龍覺得栗玉蘭沒有把他當外人看,非常感動地答應了。
從此,馬前龍和神漢兩個人夥到一起,一個瘸子,一個瞎子,幹起了治病醫人的行當。
瞎子神漢又裝神弄鬼,神神道道的,到了這年天旱,馬前龍在栗玉蘭的策劃下,又幹上了祭天祈雨的勾當。
塔爾拉的人們明知道馬前龍不是個好東西,可瞎子神漢不但治好了寡婦栗玉蘭兒子的咳嗽病,而且這兩年或多或少地也治好了塔爾拉一些人的病症,這年天旱得過分了,牧人們都盼望著天降大雨,滋潤滋潤牧場的草地,能使自己的牛羊有牧草吃,不受損失,所以對馬前龍他們的祭天行為,都持著寧可信不可疑的虔誠態度,不敢說三道四,就任憑馬前龍他們折騰。
來鳳離和一把手
其實,一把手那天從羊販子白化成手裏接過賣羊的錢時,他已經後悔了。羊賣得太便宜了,辛辛苦苦四五年時間才發展到百數來頭的羊群,就換了這麼點錢。接過裝錢的那個紙袋子時,他的心像被刀子一片一片切割了似的,那種痛是無法形容的。他捏著錢的手一直在發抖,整個人就像被架空了一樣,輕飄飄地毫無知覺。他想把錢退回去,不賣羊了,可一想到天旱成這樣,草場裏一片枯黃敗落的景象,羊群散落在草場裏中四處尋覓時的煩躁,他要把羊群趕回去的念頭就像烈日下的蒸汽,瞬間便無影無蹤。他看看被白化成聚攏的羊群,眼淚慢慢地滲了出來,咬咬牙,狠狠心捏緊了裝錢的紙袋子,轉身走了。
一把手不是為了和來鳳離賭氣,也不僅僅是為了不出那一隻送去祭天的羊,才要去賣羊,主要還是考慮到羊的生存問題。天旱下去,沒有讓羊群生存下去的條件了,他用什麼來養活這群羊,他怎樣讓這群羊度過它們生命中的非常時期?天旱得草都快死光了,羊也一隻隻比著瘦下去,塔爾拉的人都在賣羊,不要說讓羊能夠肥碩健壯起來,他有什麼能耐讓他的羊在這惡劣的環境中生存下去呢?在他正焦慮地思考著這個問題時,來鳳離提到祭天求雨的事,他其實對此事和牧場的其他人一樣,是持寧可信而不疑的態度,問題是操辦祭天的這些人讓他反感。尤其是馬前龍這個人在操辦祭天的事,一把手心裏就不舒服了,馬前龍有什麼本事去操辦祭天這樣的事?憑什麼自己要把羊送給馬前龍這樣的壞種去祭天呢,他這樣喪盡天良的人不遭天譴就很不錯了。
一把手才不理馬前龍呢。他隻是後悔自己太衝動,不該把羊賣給白化成這個羊販子,白化成真不是個好東西,乘機壓價,那麼一群羊,就給那麼點錢,如果賣給別的羊販子,可能會得的錢多點。第二酒醒後,一把手越想越後悔,他來到羊圈旁邊,羊圈空蕩蕩的,一把手摸著羊圈的柵欄,似乎看到一群潔白的羊雲層一般擁擠著,在他的視線中幸福而舒緩地向草地上流淌,淌向遙遠的滿是芳草翠綠的地方。一把手走進羊圈轉了幾圈,偌大的羊圈裏沒有落下一聲羊的叫喚,隻有羊群的氣味還濃烈地存著,給一把手回想的感覺。就在一把手正滿心的責備和痛苦反省的時候,他忽然聽到了羊的聲音,是真實的羊叫的聲音。一把手忽地轉過頭來,看到來鳳離趕著一群羊由遠而近地向他走了過來。
一把手看到自己家的羊又回來了,竟激動地衝了過去,緊緊抱住最前麵的一隻羊不鬆手了。半天,他才回過頭來驚喜地問來鳳離,你把咱們的羊都贖回來了?
來鳳離沒有回答一把手的話,躲開一把手亮亮的目光,趕緊走開了。她怕一把手的目光。其實一把手的目光裏,隻有對羊群失而複得的驚喜,但來鳳離連這點驚喜都怕。來鳳離抹了一把汗,到屋子裏去喝了口水,鎮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又走出屋子,來到羊群跟前,看著一把手癡情地一隻一隻撫摸著他的羊,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對一把手說,今天我去放羊!還沒等一把手反應過來,來鳳離已經牽過馬,一躍身上了馬背。
平時羊都是男人放的,草原上很少有女人去放羊的。一把手站起身來,對來鳳離說,還是我去放吧。
來鳳離抽了馬一鞭子,馬走出幾步了,才回過頭來,很堅定地對一手把說,我說我去放,就我去放,你去,我還不放心呢。說完,她對著羊群甩了幾個響鞭,羊兒像聽到號令似的,相隨著來鳳離走了。
留下孤伶伶的一把手,站在羊群踩踏起來的土塵裏,半天沒有回過神來,直到看不見羊群的影子了,一把手才收回目光,毫無目的地踢了一腳地上厚厚的一層浮土,心想,這個女人變了。
來鳳離是變了,昨天晚上去找羊販子白化成沒有贖回自家的羊,她恨死了白化成,也恨一把手,氣恨恨地回了娘家,半夜都沒有睡著覺,她一直在想著自己要不要變。這個問題折騰得她實在難以入睡,最後她終於想通了,她也做出了決定,她得變了,再不變都不行了,不變她的羊群就沒了。來鳳離本來是想著沒贖回羊,賭氣回娘家住幾天的,可一想到那群羊,就沒心思住了,並且連一個夜晚都住不下去了。她半夜爬起來,給娘打了個招呼,說她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沒辦好,得回去,她娘迷迷糊糊地不知是什麼事,來鳳離已經穿上衣服輕輕地走了。
來鳳離毫不猶豫地,目標堅定地去了白化成的家。
走出這一步,來鳳離覺得自己似乎不全是為了贖回自家的羊,但卻是為了贖回自家的羊才做出返回白化成家的決定。做出決定去白化成家的那一刻,來鳳離突然覺得自己已經遠離了和一把手安心生活的那個來鳳離,而在一步一步向以前的那個來鳳離靠攏。以前的來鳳離其實是很勇敢的,有一股為了追求美好的生活而不管不顧的勁頭,比如她主動委身於馬前龍,她是想勇敢地追求到自己的幸福,她那時以為能得到馬前龍,和馬前龍結婚便是幸福,可沒想到最後結局卻那麼慘,慘得她對自己一下子失去了信心,對生活喪失了描繪的勇氣。但她還是在嫁一把手還是白化成的問題上,已經不勇敢了但還固執著自己的意願。嫁給一把手後,她想喚回自己的勇敢,可底氣不足啊。她像一團髒了的破抹布,被一把手抓在手裏,剛開始還揉搓了幾下,後來就扔來扔去的,她被扔了四年,四年呐,在這四年裏,她是怎樣寂寞地打發著自己的日子,她就像一朵被風雨摧毀過的山花,凋零著花瓣,萎靡地數著歲月從她身邊走過的每一個腳步。她曾想過,如果能有個孩子,她心裏還可以有點寄托,她的日子或許會變得生動和鮮亮一些,可一把手有問題,她生不了啊,她的苦隻有她自己的心能一點一點地品出。她一直是用一種愧疚的心態對待一把手的,她覺得作為一個女人沒有給自己的男人最動人的東西,和男人沒有得到自己的女人最讓他心動的東西都是遺憾,來鳳離把這遺憾都算到了自己身上,所以她才對一把手忍氣吞聲,逆來順受。其實來鳳離知道,一把手也挺不容易的,雖然經常打她,卻骨子裏是疼她的,從來不拿以前的事情來打擊和傷害她,隻是她的以前讓他不能沒有一點芥蒂,這才有他用酒來麻痹自己,借酒意來發泄內心的痛苦。無論他們之間的關係是以什麼樣的方式表現出來,來鳳離知道,一把手都還是很顧這個家的。可自從一把手知道自己有問題後,越來越不像個男人了,幾乎把打她當成了夫妻之間的愉悅形式,尤其是在這個旱年裏,一把手表現得越來越古怪了,半年多了,沒有要過她一次,來鳳離是個正常的女人嗬,但她既使守著這樣的活寡,也毫無怨言,默默地忍受近乎變態了的一把手。來鳳離可以忍受一把手的一切,但她忍受不了一把手在大事上的胡作非為,比如賣羊的事,她就忍無可忍了。於是,她大膽地第一次和一把手開始正麵衝突了。
來鳳離不讓一把手去放羊,是怕一把手數羊時,會發現多出一隻羊來,這隻她忍辱含垢用自己的身體換來的羊,她是一定要把這隻羊交給那個瞎子神漢去祭天的,而不是交給馬前龍,她這一輩子最恨的就是馬前龍了,如果是馬前龍一個人搞什麼祭天祈雨的事,她絕對不會送羊給那個壞種的。但祭天主要是那個瞎子神漢做法,大家都出了一頭羊,她家不出,說不過去,而且還會讓人看扁的。
現在羊有了,可怎麼才能躲過一把手,把羊送過去呢?來鳳離不可能在放羊時,趕著一群羊去找瞎子神漢,也不能叫一把手去放羊,自己把那隻羊留下來。來鳳離想不到更好的辦法,隻好每天堅持去放羊,不讓一把手沾羊的邊,想著再找機會。
這樣過了幾天,來鳳離一直沒有找到送羊的機會,卻突然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出了問題。她的下身隱隱發癢。開始她以為是個人衛生沒有搞好或蚊蟲之類叮咬的,沒有在意,可卻一天比一天曆害。這天,來鳳離趁在外麵的一個山穀裏放羊時,躲在羊群裏脫了褲子一看,發現自己的下體長了不少紅癍,紅得嚇人。來鳳離驚壞了,趕緊提上褲子,不敢再看了。這時的來鳳離還沒有往別處想,隻當是天氣炎熱,她又騎馬,捂成這樣子的。當她癢得受不了,再次察看自己的下身時,發現那裏的有些紅斑已經破了,正流著黃水,肮髒得讓她不敢細看。這下來鳳離嚇壞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發起了呆。她這才懷疑起自己是患上了男女之間的那種不潔的病了。
來鳳離一下子就想到了病的來源,肯定是白化成傳染給她的,她早就聽說白化成到外麵胡搞女人哩。她恨死了白化成。可她能把白化成怎麼樣呢?她還能去找白化成理論?白化成不把這事搞得大家都知道才怪呢。她還能承擔一次和男人胡搞的罪名嗎?
來鳳離在幹枯的草地上打著滾,嚎叫著,撕挖著自己的下身,哭得死去活來,她張開巴掌,使勁扇著自己的嘴巴,罵自己下賤,想把自己咬碎撕爛,可解決不了實際問題。她也曾想到了死,但這個念頭一出來,她就打消了,想想自己夠不幸的了,為了追求屬於自己的幸福卻遭遇了被人拋棄;好不容易生活得平靜了,卻要在尋找另外一種幸福時付出自己,結果又被染上這種肮髒的病。為什麼她有追求美好生活的信念,卻總要被生活擊倒?為什麼世界之大,不幸卻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降落到她的身上?
來鳳離哭著、嚎著、滾著,內心卻是十二萬分的不甘。
來鳳離和馬前龍
這天夜裏,來鳳離突然勸一把手喝酒了,弄得一把手很莫名其妙。自從來鳳離把羊贖回來,一把手發現來鳳離變了後,十幾天來,來鳳離和一把手連話幾乎都沒說過幾句。一把手窩著一肚子火氣,喝醉過幾次,還是照例打了來鳳離,可這幾次喝醉打來鳳離,一把手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心裏竟然是清楚著的,他還擔心,來鳳離會像上次一樣反抗他。可來鳳離沒有反抗,照舊讓他打,但被打的時候整個人像沒有了神經似的,不躲不叫,一把手就覺得沒有多大意思。這天,來鳳離主動勸他喝酒,他不知道來鳳離想幹什麼。但一把手看著來鳳離也喝開了酒,就想著是不是來鳳離喝酒,壯了膽後,還要和他對打一次。上次就幹過這麼一回,一把手想著這樣或許還有點意思,總比這樣死氣沉沉的強。一把手就喝了。
一把手喝醉了,來鳳離喝的卻不多,她把一把手扶到坑上躺好後,就來到羊圈,把圈門打開,放出了圈裏的羊。
來鳳離把百數來隻羊連夜趕到了白化成的家裏,包括那隻她用身體換來的還沒有送出去的做祭品的羊,她要把這些羊一個不剩地再次賣給羊販子白化成。
白化成又耍起了無懶,來鳳離知道白化成想幹什麼,這次她沒有猶豫,也毫不忸捏,以最快的速度把自己扒光,跳上了白化成的炕。
完事後,來鳳離拿上和半個月前一樣的羊價錢,提上褲子就熟門熟路地摸黑趕到了馬前龍家,躲開馬前龍老娘睡覺的窗戶,悄悄地叫醒了馬前龍。馬前龍不知道來鳳離趁著天黑來找他幹什麼,怕她還為以前的事報複他,不給開門,後來在窗口觀察了好長時間,確定來鳳離是一個人來的,想著一個女人家也不能把他怎麼樣,而他們之間的事,時間又過去了那麼久,他也為當初的事付出了一條腿的代價,該了結的都已經了結了,他一個男人怕什麼,他就開了門。
來鳳離一閃身就進了他家的門。
以前,來鳳離就這麼進過馬前龍家的門,現在她又這麼進來了。
馬前龍壓著嗓子問來鳳離要幹什麼。
來鳳離也壓著嗓子說,本來,我是要給你送祭羊來的,可我沒法從家裏弄出一隻羊來,想來給你說說。
馬前龍沒有吭聲。
來鳳離突然哭了,哭得很傷心,又說道,你把我害了,可我也把你害了,我們早已兩清了,但你不知道我心裏有多苦吧,嫁給一把手,連一隻羊都弄不出來……
馬前龍這才說,弄不出來,就算了,你家不出就是了。
來鳳離卻說,你知道的,一把手不是個好東西,他就不是個男人,你知道嗎,我就像這鬼天一樣,一直都——旱著,我想呀,我是女人啊,是想要愛的女人啊。
來鳳離不哭了,沒等馬前龍反應過來,以最快的速度,幾下就把剛穿上不久的衣服,又脫光了,還說了句“我一直都念著你,我要你呀!”就光溜溜地撲進了馬前龍的懷裏。
馬前龍愣了一下,身上就熱烘烘的了。送上門的肉,不吃白不吃,馬前龍抱著來鳳離就滾到炕上了。
自從有了瞎子神漢,馬前龍十天半個月才能和寡婦栗玉蘭在一起一次,每次都匆忙了事,沒有一點情趣,這陣子正憋得慌呢,來鳳離把自己送上門來,比送來一隻羊要好得多。他來不及多想,就輕車熟路地上了來鳳離的身子,忙乎開了。
畢了,馬前龍才覺得還是來鳳離好,來鳳離比栗玉蘭年輕,雖說懷過孕,可沒有生過,沒奶過,該挺的都還挺著,該緊的都緊著,不像栗寡婦該挺的挺不起來,該緊的地方鬆鬆垮垮的,雖然栗寡婦在炕上花樣多,都是她擺布的馬前龍,不像來鳳離,都是馬前龍在張羅。男人還是喜歡自己張羅。
馬前龍還想再來一次,來鳳離已經穿好了衣服,跳下了炕後,臉色才變了,惡狠狠地對馬前龍說,你毀了我,還想再來?找你娘去吧。
說完,沒等馬前龍弄明白來鳳離怎麼又生氣了,來鳳離已拉開門,走了。
來鳳離和她自己
塔爾拉的夏夜一點都不安靜,由於天旱,羊兒都吃不飽,夜裏餓得不停地亂叫喚著,羊的叫聲把塔爾拉的夜晚攪得異常煩躁。來鳳離在這個悶熱煩躁的夜裏,離開了塔爾拉。
沒有人知道來鳳離去了哪裏,也很少有人知道來鳳離為什麼要離開塔爾拉。但最後總會有人知道的。
塔爾拉還籠罩在沒有盡頭的幹旱裏,不知這幹旱還要延續多長時間。
海與海
溫亞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