馱水的日子:溫來軍作品集17(1 / 3)

塔爾拉的飲用水,都是從一百多公裏以外的葉爾羌河裏引來的河水,初夏河裏漲了水後,河水順著塔克拉瑪幹沙漠邊沿,流至塔爾拉有一百多公裏的渠道,水先將幹涸的渠溝泡軟、浸透,就將蓄積了一個冬天的鹽堿溶解在水裏了,經過十幾天的時間,才流到塔爾拉,進入人畜共同吃用的澇壩裏。這種水吃了,拉起肚子來沒完沒了。

在每年的苦水期到來之前,給養員將沙棗像物品一樣分發給個人,以備拉肚子時食用。

從這時候起,高陽子對沙棗有了特殊的感情,她聽劉新章說,塔爾拉這地方很奇怪,拉肚子時隻有吃了塔爾拉地產的沙棗才起作用,別的地方產的沙棗還不頂事。她越發產生了想弄清楚塔爾拉的沙棗和別地方的沙棗到底有什麼不同。這種沙棗表皮淡黃緋紅,吃起來像沙子,幹燥沒味,沒別地方的沙棗好吃,奇怪的是,這種沙棗卻能治拉肚子。

高陽子想治理苦水的想法,在她和這年的新兵到塔爾拉經受了拉肚子子的考驗之後,變得異常強烈。她看到剛分下來的新兵,像自己一樣首先要接受拉肚子的折磨,心裏就格外急。雖說老兵們戲說這是新兵到塔爾拉要經過這門考試才能合格,可是她聽說到了第二年,苦水期一到,大家還得拉肚子。

高陽子看著劉新章和戰士們每天不是訓練,就是學習或者勞動,她沒有事幹,就整天想著治水的事,苦思冥想,一種找不到頭緒的愁苦籠罩著他,她幾乎每天去夥房後麵的澇壩前,站在那裏,望著一池水發呆。

澇壩有些年頭了,四周長滿了不少旱蘆葦,這種蘆葦長不高,更別想長出蘆花了,這會兒的蘆葦是枯死的,因為長在澇壩邊上,根部已冒出了一些濃綠的幼芽。在水與池的硬土接觸的部分,有一層白得耀眼的白堿,土被堿鏽成了硬殼,倒也能防止水滲出來。高陽子蹲下,用手去摳那些白白的硬殼,竟摳不下來,手指抓出鐵皮磨擦水泥地麵的響聲,十分磣人,直刺得她心顫。

漠風一直沒停,卷起的沙塵,還有樹葉、幹草,甚至還有羊糞,落到澇壩裏,漂浮了一層。澇壩裏的水沉澱了多日,不算太渾濁,可漂浮的那些雜物,叫人看了,比渾濁更叫人惡心。如果不是在塔爾拉,誰會相信,這是人飲用的水?

高陽子眉頭緊鎖,幾天來不愛多說一句話,整天圍著澇壩轉,沒有想出治水的辦法,倒引起了中隊長的注意。中隊長找劉新章,問他高陽子有什麼想法,一個人整天圍著澇壩轉,不會出什麼事吧?

劉新章對中隊長說,放心吧,她沒有事,她想弄明白這水,吃了為什麼會拉肚子。

中隊長說了聲這水,光是搖頭,說了句認命吧,多少年了,都是吃沙棗度過苦水期的。

但高陽子很固執,她就不信這個邪,這水能把人難住?她一直在心裏琢磨:為什麼在塔爾拉拉肚子,要吃沙棗才能止住?她弄不清沙棗屬性,因為在塔爾拉,得不到沙棗治拉肚子的答案,隻有沙棗治拉肚子的真理。高陽子就開始研究沙棗,在沙棗上做文章。她先停止吃沙棗,讓自己拉肚子,然後將一些沙棗泡在盛了苦水的缸子裏,待沙棗泡得脹破後,試著喝了缸裏的水,竟然也止住了拉肚子。

高陽子對這一實驗的成功高興得差點叫起來,她本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給劉新章,轉眼一想,還是先不要說,等自己真正幹成這件事,給他和大家一個驚喜吧。

高陽子就找給養員佟誌林把自己的實驗告訴了他一個人,並且讓佟誌林也實驗了一回,果然奏效,她叫佟誌林先不要聲張,與她合做幹這件非同尋常的大事。佟誌林當然想做出非凡的壯舉了。他自作主張,利用掌管庫房鑰匙的方便,打開庫房,將中隊庫存的一大筐沙棗搬出來,和高陽子一起先將澇壩裏漂浮的雜物撈幹淨,才像幹大事似的,將中隊剩下治拉肚子的沙棗全部倒進了澇壩裏。

高陽子的想法是,隻要沙棗在水裏,吃完了水,再放進去些苦水,泡上沙棗,照樣吃了不會拉肚子的。

澇壩裏的沙棗,經水一泡,先是泡軟了,過了四五天,沙棗就泡爛了,並且澇壩裏的水也漚出了一股難聞的臭味道,不能食用了。

高陽子和佟誌林算是幹了一件轟動塔爾拉的事情,他們這下闖了大禍。雖然沒有人直接責怪高陽子,她沮喪到了極點,佟誌林已經站在一池臭水邊上,痛哭了起來。

這算是大事。中隊為此專門召開了支部會,研究如何應付快要到來的苦水期,因為那半筐沙棗是僅有的一點庫存了,沒有了沙棗,剩下的這些日子可怎麼過?同時,也提出了如何處理件事。有人先提出要處分給養員佟誌林,或者撤銷他的給養員職務。

這件事對劉新章的打擊最大了,高陽子是他的未婚妻,是高陽子叫上給養員一起幹的傻事,現在闖下了禍,他痛心地說,對這事他要負一定的責任,是他沒有阻止自己的未婚妻,才把中隊的沙棗弄壞了。

司務長說,要處分就處分我吧,給養員歸他管,出了這種事,我應負最大的責任。

支部會上,為處理這件事引起了爭執。各種說法都有,畢竟是關係到中隊全體人員要度過苦水期的大事。

最後,中隊長說,處理誰先不研究了,現在關鍵是想辦法解決度苦水期的問題。中隊長幹脆做了分工,幾個幹部分頭行動,到塔爾拉各個地方去籌措些沙棗,度苦水期。

幹部們到擔負看押任務的勞改單位和一些當地住戶那裏去借沙棗,因為塔爾拉這地方水質有問題,沙棗樹不容易活,每年的沙棗很少,大家存的沙棗都不多,僅夠自己食用,現在要貢獻出一部他比較難,就是用錢買也沒有賣的。好說歹說,費了不少勁,連買帶借,也隻籌到了一小半筐沙棗。全中隊幹部戰士圍著那小半筐沙棗,沒有一人說話,沒有人埋怨高陽子和佟誌林,都在心裏想著,隻有在塔爾拉這個鬼地方,才會把這種不起眼的沙棗看得這麼金貴。